唐廷的财政支出,当然是上年底就做好预算的。唐廷的财务制度采用后世方法,可说是这时代最先进的了。
但是,所谓计划不如变化。洪武五年的总预算是一亿银圆,谁成想一年下来还是超支两千万。
花钱如流水。
李洛沉吟着说道:“大内暂时花不了这么多钱粮。今年的两千九百万供奉金,就全部借入国库,等到以后国库有了盈余,再归还给内政府。”
大臣们闻言,一起站起来跪下,异口同声的说道:“陛下不可啊。供奉金乃是供养皇家和勋贵的孝敬,外朝怎么能借用供奉金呢?”
崔秀宁道:“你们起来吧。陛下早有此意。如今大唐处处都要花大钱,国库已经入不敷出,底子都快干了,陛下当然着急。好在皇家和勋贵暂时花不了这么多,那就借给国库用。外朝内廷对陛下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群臣一起站起来,“谢陛下,谢娘娘。”
他们是真的很感慨。这自古以来,皇家都是把国库当成内库,想怎么花就怎么话。往往天下岁入近半,都被皇室宗亲所用,以至于宗室诸王和皇亲国戚都是穷奢极欲,而用来办正事的钱,却捉襟见肘。
可是陛下和娘娘却恰恰相反,不但定下了供奉金制度,只花国库两成不说,还主动将供奉金借给外朝使用。
皇帝和皇帝,也大为不同啊。
臣子们要是忠孝,就应该在将来供奉金不足时,增加供奉金,为君父分忧才是。
他们不知道的是,曾经后世历史上的明朝,将国库总收入的三分之一用来供养宗室。有一个叫满清的异族王朝,把国库收入的三成用来作为八旗的铁杆庄稼。
群臣谢恩之后,李洛又令户部尚书范秩,年后开始组织北方难民北归,重建家园,恢复北方的治理。又令兵部和军师府准备明年春天的西征战事。
总之,要咬咬牙,勒紧裤腰带,把该打的仗乘机打完,抢占战略先机。
接着,李洛又准备办几件已经该办的事。
“…大唐在海州时,就大力推行识字教化。如今,识字者已近两成。即日起,成立大唐报社,由翰林院和礼部、兵部、天道府抽调官员为报社编辑,采访使。大唐报社专司发行大唐旬报,每十日发行一期。”
“这大唐旬报嘛,类似朝廷的邸报,但又很是不同。”李洛拿起龙案上的茶盏,“梓童,你来接着说吧。”
崔秀宁接着说道:“大唐旬报,一要刊印朝廷政令,公布皇帝诏旨,官府公文。二要褒扬廉吏良吏,笔伐贪官污吏,弘扬官场正气;三要褒扬民间尊道正气,笔伐失德失贞的不正之风。”
“四要弘扬武道,褒扬将士武德,鼓舞军心士气。五要刊登风俗民情,农时农历。六要刊登海外大事…”
“共八大版面,用两唐尺见方的大纸,用一分大的字,正反面都要印制。每十日刊印新闻,暂时每期印制十万份,由各地代卖点发售,每份作价二十文铜钱。”
“这大唐报社的社长为正四品,就由御前奉事张养浩兼任。张养浩,此事你可有分教?”
张养浩心中惊喜的回道:“谢皇后陛下!臣听明白了。这大唐旬报实在是前所未有之善举,大利于天下,大利于朝廷,真有点石成金之妙,实乃千古之创举,令臣等茅塞顿开。”
“陛下圣明啊,大唐旬报一出,民智大开,不但能令百姓知庙堂政令,知天下大事,不易被地方蒙蔽了。而朝廷也能教化百姓,凝聚民气,统一人心,政令通达。”
“此事只是,我大唐虽然有了铅活字印刷之术,可最小的字,也是两分。要是用一分大的蝇头小字,势必要重新刻制字模。这要印出第一份旬报,怎么也要数月之后。”
崔秀宁微笑道:“无妨,那就先和工部解决一分字模之事。等到一分字模雕刻完成,再刊印不迟。再给你一个章程,报社的采访使,非常紧要。采访使必要实事求是,严禁胡编乱造,无中生有,颠倒黑白。不然,便是失德叛道。”
张养浩拱手:“皇后陛下之言,臣铭记在心。这采访使一定会严格筛选。只是,采访使的编制品级,臣不能自专,还请皇后陛下裁决。”
崔秀宁早有定计,“新闻采访使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归属文士,正九品到正七品。所有采访使,一律从丁等做起,升到甲等,才能出任编辑,副总编,总编。采访使,就从今年进士中招录,编制嘛,先定五十人。经费,财部先拨五万银圆。”
“采访使,颁发采访使令牌,可以出入各地,采访各色人等…”
“遵旨!”张养浩心中有数了,“请陛下和皇后放心,臣一定办好大唐报社的差事!”
李洛放下茶盏,“第二件事,文艺寺和太乐署,负责从戏曲学院中择优选用一批学员,成立军艺团。”
“这军艺团,由兵部管辖,只为军中所用。各营成立军艺队,由兵部军艺团管辖。在军中演出,或在边关巡回演出。嗯,军艺士要以妙龄女子为主,男子少些。这其中道理,朕就不说了。”
然而,兵部尚书都烈,显然误解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都烈出列奏道:“这天下的秦楼楚馆,尽多风月女子。强迫她们从良,固然不妥。那还不如让她们加入军艺队,效力军中。”
什么?
皇后的脸立刻就黑了。
知道真正意思的大臣,也愕然看着都烈,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
陛下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大司马,你会错意了。
李洛没好气的说道:“都烈,你莫不是糊涂了?军艺团军艺队,乃是军中艺士!艺士!不是军妓!怎么能混为一谈!”
都烈吓得赶紧跪下来,“陛下,皇后,是臣糊涂,不知陛下圣心独运…”
同为女真大臣的乌图,也替都烈感到脸红。
“好了,你起来吧,朕也没怪你。”李洛还是舍不得给这个最老的心腹元从大臣难堪。
这其实也怪不得都烈说错话。这满殿数百朝臣,向都烈这样想岔了的,大有人在,远非大司马一人。
为何?
因为军妓这种东西,古来有之,并不鲜见。皇帝提到军艺团多用妙龄女子,就不怪他们想歪了。
“这军中艺士,只为将士表演歌舞戏曲,不但要会吹拉弹唱,还要尽量学习骑射队列。她们就如同军医,乃是军中编制,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参加作战而已。现在你们可明白了?”
“臣明白了。”都烈汗颜说道,脸上火辣辣的,“陛下放心,此事臣会同文艺寺,一定尽快办好。让军中将士,哪怕在穷山恶水,也能有军艺队去唱曲。”
李洛点点头,又说起第三件事。
“我大唐以道治天下,以士治国民。天道要彰显,少不了各种士子的才智。是以,朕欲设置九鼎奖章,为最高奖章。各士系本就各自有两等奖章,加上九鼎奖,就是三等了。”
“九鼎奖章分为九种,各以一鼎代之。九鼎奖章每隔三年评选一次,没人选上,就空置不发。九鼎奖章获得者,赐予一等男爵,赏银圆两万。爵位可递减承袭。”
“最高真道奖,为九鼎真道奖。赏赐给在真道格物上具有重大贡献之理士。无论是物道还是丹道,只要贡献足够大,就有资格获取九鼎真道奖章。九鼎真道奖,以雍州鼎代之。”
“除此之外,还有九鼎医道奖章、九鼎文道奖章、九鼎数学奖章、九鼎匠道奖章、九鼎武道奖章、九鼎人道奖章、九鼎师道奖章、九鼎农道奖章。”
“评选时宁缺勿乱,哪一项没有大贡献,就空置。九鼎奖章乃是大唐至高大奖,朝廷名器,不可滥授。评选时必须召开评选大会,充分议论。”
群臣听了,都很是触动。
九鼎奖章,听着就令人感到高山仰止。
三年才评选一次,还能空置不发。可见这奖章的分量,真是重如泰山。
更重要的是,授予九鼎奖章者,还能获封一等男爵位,赏赐两万银圆!
这根本就是一步登天了。
大唐爵位,五等贵爵加两等勋爵共七级,如今公侯伯子男五等贵爵不过两百多人,两等勋爵不过一百多人,加起来也就三四百家。
而且,绝大多数是东州时期的元从。
国朝爵位金贵,绝不滥封。随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原,大唐社稷日益稳固,往后这授爵可是越来越难了。别说五等贵爵,就是六品七品的勋爵,都很难了。
可九鼎奖章的设立,使得将来封爵的机会多了很多。虽然不是世袭罔替的开国爵位,可从一等男传到云骑尉,也能四代富贵了!
这必将极力的促使各种士子钻研其道啊。
李洛说完这些,心中微微得意。
他要将九鼎奖章,办成世界上最顶级的奖项,成为最高奖的代表。
但是考虑到后世诺贝尔文学奖、和平奖、经济学奖的水分和猫腻,李洛也没忘记加上一句:
“获奖之人,其功绩要有目共睹。尤其是文道、师道、人道这三种奖项,难以评比,标准不一,也容易弄虚作假。所以,这三种奖项的评选,必须格外慎重。就是授奖之后,也必须终身观察,如有不妥,就要收回奖章赏赐。”
这种制度设计当然很有必要。
因为这三种奖不像真道、医道、匠道、农道这些理科类奖项那样,有可以量化评比的标准,也不像武道奖项那样,有容易查证的军功战绩为依据。
比如农道奖,谁改良了水稻,价值大不大,看看亩产增收多少就知道了,真真切切,根本做不了假。
可是人道奖呢?一个伪君子可以伪装道德完人,人前是社会楷模,国民典范,可私下可能是男盗女娼。
师道奖呢?一个老师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却又可能是个道貌岸然的败类。
文道奖嘛,就算谁写出了不朽诗篇和煌煌巨著,谁知道是不是剽窃?是不是真的有足够分量?是不是就是最好的文学作品了?
都缺乏客观标尺。
“将此事昭告天下,洪武九年开始第一次九鼎奖章评比。届时,由诸府诸部诸司诸州诸学宫,各随机抽调数人,共同组成评审堂,依次评审…由朕或者皇后亲自主持。”
群臣心中肃然。如此高规格的评审,真的是前无古人了。
虽然是几年后才开始第一次评选,但可想而知一旦天下皆知,会有多少人为了九鼎奖章而各显身手,汲汲于道了。
唐主和重臣商议完这些事,正准备散朝,礼部大堂的值班官员就持牌进宫禀报。
“启禀陛下,元廷使者脱不合,已到洛阳,他急于回到西域,希望尽快面见陛下。”
元使来了,还是脱不合。
李洛立刻神色微滞,稍加思索的说道:“既然元使急于见朕,就让他即刻进宫便是。”
这个脱不合,可是他的熟人啊。他虽然早听特务汇报脱不合要来,可是此时心中还是生出一丝怪异之感。
当年,李洛还是海宁达鲁花赤,官居御史中丞的脱不合,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巡视沿海州县,曾经被李洛蒙骗,对李洛很是赏识。
后来,李洛在元廷官员亨通,其中就有脱不合出的一份力。
但是,李洛起兵反元后,作为李洛“恩主”之一的脱不合受到牵连,从御史大夫的高位上被贬,再也没有获得忽必烈重用,被彻底踢出元廷核心决策圈。
脱不合已经失势多年了。这次忽必烈让他出使唐廷,说明忽必烈此人仍然是那种非常务实的上位者。
一刻钟之后,身穿狐裘的脱不合带着副使,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来到大殿上。
“大元使臣脱不合,见过唐国国主。”脱不合和副使用蒙古人的普通礼节手抚胸口弯腰行礼。
李洛一眼就瞅见,脱不合的辫子只有筷子细了,而且已经全白。他面目很是苍老,五官肃然如石雕。
能认出是他,可是完全老了。
其实说起来,脱不合还不到六十。
“大胆!”礼部尚书暴喝一声,“兀那元使,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的膝盖不会打弯么!见到我大唐天子,竟敢不跪!”
都烈怒道:“匹夫安敢以国主之名称呼大唐天子!欺我大唐无人哉!”
满殿唐臣都是勃然作色,箕张戟指的呵斥脱不合,甚至有武将要挽袖子上前强迫元使下跪。
“罢了。”唐主风轻云淡的说道,止住要动手用粗的武臣,“元使,今日此来,可有何事啊?”
虽然唐元之间是势不两立的敌国,可也能互派使臣。
事实上,李洛和崔秀宁早知道脱不合来意,但装作不知。
“唐国主啊,”脱不合用蒙语说道,“大汗派我脱不合,像只老马那样回到东方,就是希望和贵国通商。贵国占了本属于大元的河西,东西方的商路被贵国锁死了。这对大元不利,也对贵国不利。”
脱不合说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脸色潮红,如同风箱一般喘息。他本就年老,加上这些年被主子冷落,身子垮了。这次又长途跋涉,已经在强撑着不倒。
正是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他才急于见李洛,完成忽必烈交办的差事。
李洛也看出来,此人命不久矣。
“来人,给元使看座。”李洛吩咐道。
等到脱不合坐下来,李洛直接问道:“通商倒不是不成,只是你家可汗的章程呢?大唐,是不会吃亏的。”
脱不合道:“大唐皇帝陛下放心就是,通商那是都有好处的事。大元需要贵国的丝绸,瓷器,茶叶,棉布。希望这些商队,能通过阳关西进。而大元的商队,可以运来牛羊和骆驼,皮毛。”
为了达成通商,脱不合还是硬着头皮改变了称呼。
李洛问:“战马呢?朕不光要牛,也要战马。”
脱不合摇头,“牛可以,战马不成。”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虽然对那张脸很熟悉,却怎么也无法将唐主和当年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恍惚之间,他甚至以为这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唉,说什么都晚了。这或许,就是长生天的安排吧。大汗英明了一辈子,自己也算个英雄,想不到都栽在此人手里。
大汗老了,自己快死了,可是这李洛,却还如此年轻啊。
没有办法了。大元也好,大汗也好,都没办法了。
李洛听到脱不合的话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他根本没指望战马。
有牛就行。
元廷西迁,带走了草原上所有的部族和牛羊,如今的大草原的草简直在疯长,竟然没有牛羊来吃了。
“朕答应你。大唐可用茶叶,丝绸,瓷器和棉布,来换取你们的牛羊和皮革。民间商队,也全部放开。不过,你们永远不能扣留中原商人。”李洛说道。
脱不合道:“大唐皇帝放心,这是当然的。不过,大唐也不能扣押大元的商人。”
李洛点头:“只要他们不触发大唐律法,老实本分,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买卖。”
很快,双方通商的协议就达成了。李洛根本无意在通商之事上故意拿捏,因为大唐也很需要牛羊。
当然,蒙元也很需要中原的好东西。
李洛当即下了旨意,令驻守河西的驻军放开通商要道,令商部派员在阳关和玉门关设立税卡。
丝绸之路上的商路一旦重新开启,每年起码能增加数百万的商税。
双方各取所需。
通商协议签好的第三天,礼部就来禀报,元使脱不合因病死于驿馆。
脱不合死前恳请李洛,希望能葬到大都城外。
李洛暗自叹息道:“所谓叶落归根,狐死首丘。中堂官人,大都终究不是你真正的故土啊,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不过,李洛仍然对礼部官员道:“准。以一品官员之礼,葬其于大都城北吧。这通商协议,就让副使带回。”
“遵旨!”
ps:关于安葬脱不合,可能大家有争议。不过在我看来,脱不合也是故人了,再怎么说,当年也曾经帮过李洛。答应脱不合临死请求,我觉得无可厚非。蟹蟹大家支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