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姑娘当然指的是凌抱瑜。
凌抱瑜作为白狐的形态存在,更藏在好奇心的死角里,一般人甚至一般剑侠都不能发觉她的存在,而高远侯不但一眼看破了隐藏,而且直接看透了她的本质,甚至可能透过剑象看穿了她的容貌。
汤昭知道高远侯就是以“高瞻远瞩”命名的,剑意多半类似洞察力,目力天下罕见,她甚至能看穿时间,一眼看穿凌抱瑜也不算什么。
甚至可以说,凌抱瑜的天敌又多了一位。
凌抱瑜却是大吃一惊。她虽然代表白玉京来和云州接触,但心中未尝不自矜剑仙座下直属的身份,觉得有点“仙人下凡”的感觉。
她们可是从碎域回来的,碎域虽然保卫人间,但实力的发展早已高于人间,尤其是上限高出几个层次,人间反而成了“鱼塘”一样的存在。
她之前听汤昭说起过高远侯,也知道汤昭对这位君侯甚是尊敬,但她还以为这种尊敬是来自秩序上的和辈分上的,敬重对方的年龄与地位而已。她又不在云州的秩序里,自然不会代入这种敬意,最多保持对一方势力首领的尊重而已。
然而,刚一见面,高远侯的轻描澹写一句话就把她看了个透亮,登时叫她一个激灵,消去不少傲气,心想:不愧是人间的大官儿,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看她这样的风姿,年轻时定然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没有看见,太遗憾了!
既然被人看破,她也不再隐藏,从死角中走出来。但还是保持白狐的模样,毕竟这是剑象,不是狐狸精,没办法嗖的一下变成人。
她以白狐之身欠身为礼,道:“白玉京凌抱瑜,见过人间高远侯阁下。”
汤昭忙上前介绍道:“君侯,这位是如意剑乔殿下的座下剑侠凌姑娘。”
在外间不便多言,汤昭没有详细说明,但提了殿下二字,就指明了如意剑是剑仙。凡是剑仙都能被尊称为殿下,这个称呼在人间很少见,但是去过碎域的人都能明白。
高远侯也是神色一肃,人间有多年没听到剑仙的消息了。不是人间没有那个级别的存在,而是有限的几位都超然世外,绝不会在世俗行走,甚至与外界断了联系。高远侯知道那个级别的存在还在凡世有至关重要地位的唯有一位。
既然是剑仙使者,高远侯也得高看一眼,同时也对汤昭接下来带来的消息越发重视。
其实按照一般礼数,这个级别的使者来访,汤昭应该事先禀告,云州必要高接远迎,礼数周到。即使是秘密来访,也该私下知会一声,由高远侯妥善安排,不然实在失礼,哪能直接带人上门?
怎奈汤昭为了保守秘密,几乎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反而要求高远侯来云州等他,也就是高远侯有心胸,刑极也愿意帮他转圜,不然别说见高远侯,先得被怀疑居心叵测。
高远侯进了船舱,指挥使和刑极都没有跟进来,反而一前一后站在甲板对角监视,仿佛门神一般。两个剑侠守门,如此排面在云州也是独一份儿了。
高远侯道:“张先生也东侧房间,再没别人了,你去哪边?”
张先生只能是张融,如今已经是高远侯心腹幕僚,她这是问如此机密要事,张融能不能在场?
汤昭略一犹豫,高远侯已经推开了西侧的舱门,汤昭忙道:“张先生没关系的。”
高远侯点点头,汤昭便推开了东侧的舱门,里面是一间简陋的舱房,连椅子都没有准备。张融站在舱中,向他微笑点头。
汤昭行礼道:“张先生。”
张融点头笑道:“小汤……剑侠?一转眼已经是剑侠了,这才一年时间吧?雏凤之鸣,响彻云霄啊。”
汤昭忙逊谢,心中暗爽——他并不是受不起称赞的人,但称赞要看谁称赞,张先生这种少有的奇才的称赞,也是高质量称赞中的顶配了。
高远侯对汤昭道:“我回来也不是为你。一个时辰之后,在检地司总部有个针对龟寇的军务会,检地司各巡察使都会出席。我们走水路入水门,直达检地司。”
汤昭明白她的意思,道:“一个时辰足够了,绝不耽误您布置工作。而且……我想这件事也牵扯到龟寇,正好可以在军务会上知会各巡察使。”
他觉得这个会议可能有一部分就是为他开的,如果他带来了有用的情报,正好可以针对性的制定策略,调动各巡察使出手。
当然如果他带的消息没用,或者有用但和这次军务会不对口,军务会肯定也有别的议程,不会就地解散。就是如果汤昭大老远把高远侯叫回来,连带着让指挥使望风,各地巡察使候场,结果没什么正经事汇报的话,肯定也没好果子吃。
汤昭想了想,道:“我听说龟寇在云州有极大地阴谋,各有司衙门为此事忙了几个月,但风声反而越来越紧,是现在还没有处理干净吗?”
他没有说自己的情报,反而先问龟寇。
高远侯看了一眼张融,张融道:“说处理自然是处理了。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周承志很是配合,提供了很多情报。两个主持的柱国没了,剩下的群蛇无首,无非是仓皇逃窜而已。如今我们已经把龟寇在明面上乃至潜伏不深的贼人全抓住了,即使还有些深藏的贼寇也不足为虑。云州有君侯在,不可能再有剑侠级别的人物潜入。即使剑客也不容易。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十个八个剑客联手捣乱,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按理说剿匪应该算成功的。”
汤昭道:“但君侯和您都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安宁,内中肯定还有别的阴谋。”
张融道:“不错。龟寇的图谋很大,绝不是什么为了夺取云州做谋反之基,必是超越甲兵地利之外的图谋。周承志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儿,但不全知道。毕竟他不是前魏留下的世代老臣,没资格知道太多。他只知道自己来云州奉了龟寇的命令,一是发展部下,劝人从贼,二则是根据某个阵图勘测节点,布置大阵。等到阵法布置完毕时,据说他们的大计就能发动,所谓‘大事可成’。”
汤昭道:“既然是有阵图,内容自然瞒不过张先生。”
张融苦笑道:“你把我当什么神仙了?我不过略通奇门八卦和军阵,看那个阵图是真看不懂。我们怀疑这跟符式有关,请令师看过,他也不懂。这应该是前魏的秘传。前魏毕竟有百年繁盛,又有自己一套灵官体系,他们有自己的阵法体系也不为奇。我倒想破解,但光凭一图实在是难以下手。”
他又对汤昭道:“你还记得当时你们同时抓住了一个反王么?”
汤昭道:“好像有吧?是不是那个从昆岗一路跑到云州的?我记得他挺配合,也没怎么反抗就认罪了?”
张融道:“他是前魏皇族,必然知道更多。我们打算从他突破。此人一开始很是配合,应该是受到什么打击,没了心气。但唯有一条,提起那阵图一言不发,提起云州的‘大事’也是闭口不言,甚至拷问之下也能坚持,倒有几分硬骨头。”
汤昭奇道:“刑讯问不出来可以用剑术啊,很多直指精神的剑术……”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那个什么王……人家可是灵官啊。
玩魂魄、玩精神,剑客能够玩得过灵官吗?何况还是王族,各种秘术应该早把魂魄建设的密不透风了。别人想从他魂魄中往外掏秘密可是难上加难。要是刑讯逼供不行的话,方法还真的不多。
张融道:“我们用了不少计策,还让周承志与他套话,最后说来说去,只透露出‘拨云见日’四个字,再问不出别的来。”
汤昭深吸了一口气,这四个字张融说出来平平澹澹,听到他耳中却犹如惊雷。
此时他再无怀疑,龟寇的秘密果然和他知道的消息有大关联。
他镇定了一下,问道:“您有没有想过这四个字的意思呢?”
张融道:“岂止我想。大家都在想。这四个字本意是指冲破阴云、重见光明。以他们来看,阴云自然是朝廷,光明是他们自己。也可以说只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形容。但如果把这个词做谜语来看,这云字可能是指的云州。”
“拨云就是颠覆云州,重新见‘日’。唯独这日我们猜不出来,或许是他们的某样传承秘宝?又或者是龟寇的某个重要人物?比如传说中的大冢宰?莫不是要颠覆云州,营救这位重要人物出山?”
汤昭心中暗叹,不愧是张融,凭空猜测方向也是对的,之所以没能猜中只能是信息的问题,确实不能了解另一个层次的事,道:“拨云见日,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张融和高远侯看着他,表情显然是说“等的就是你的看法”。
汤昭道:“这个云,指的是云州无疑。但这个云州可能不是云州官府、云州朝堂,可能它就是物理上的云州。”
张融眼睛睁大,道:“等等,你是说……”
汤昭道:“拨云就是粉碎云州大地,让藏在云州之下的存在出来。”
高远侯本来只听张融叙说,此时也急促道:“
汤昭道:“日应该指的是金乌剑。如果我没猜错,金乌剑沉入云州深处,它很可能已经是一位‘剑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