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空横知道了自家儿子被锦衣卫拿了之后,他似乎也总算认真了起来,当即表示要去一趟锦衣卫的衙门。
这一点让提心吊胆了半天的禁军统领们很是松了口气,就怕这位爷来一句公事公办然后甩手不管了,温公子受了委屈倒是其次,主要是这样一来禁军就没脸了。
而另一边的锦衣卫衙门里,总算等来了温空横的陆寒江也终于是放下了心来,听完了温锦之凉凉的自述之后,他对于这位大统领是否会移步到此也持了怀疑态度。
若是大统领不到,仅仅凭借现在的小打小闹,或许能够防得住一时,却未必能够让所有人都止步,毕竟冒着风险喜欢火中取栗的人永远不是少数。
温空横亲自前来,吴启明虽有请命前去与对方谈判的想法,但陆寒江却回绝了他,这一次机会难得,他也想亲自见见这位大统领。
对于温空横此人,陆寒江对他的了解十分有限,由于平日里几乎没有接洽的机会,所以他最多只知道这位禁军大统领是孟老爷子觉得麻烦的角色。
但至于说这个麻烦究竟是来自对方所处的位置,还是来自对方本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大统领屈尊前来,真是辛苦了,”陆寒江命人备好了茶水,他抬手示意对方:“请。”
温空横看了看对方坐在了上首的位置,目光微顿,随后淡然地坐在了下首,不过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当年孟渊改动了你那些记录在案的信息,走的是禁军的路子。”
陆寒江一挑眉头,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以温空横的本事,看穿自己这聊胜于无的伪装,也不必非要证据。
只是对方话中带刺,陆寒江却也直白,他放下了茶杯,微笑着道:“常听夫子说,温家公子聪慧无双,今日一见温大人,才知道是大人教导有方。”
温空横眼眸微眯,锐利的目光有些刺人,但陆寒江却恍若不知,空气里的凝重一闪而逝,大统领指尖摩挲着茶杯,同时缓缓开口切入了正题,他道:“不知犬子所犯何事,竟至于此。”
“无事。”
陆寒江吹了吹杯中热茶,眼睛都不抬一下地道:“主要是大统领位尊人贵,锦衣卫如此小庙,怕是请不到大人,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温空横眉头一皱:“陆指挥使什么时候请过本统领?”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大人不必深究内里,”陆寒江随口胡诌了过去,然后说道:“令公子安然无恙,只是得劳烦他在诏狱里多待些时日,因而特请大统领前来言明此事。”
“为何?”温空横问道。
陆寒江慢悠悠地道:“皇城墙高门重,大统领远隔外朝,自然不觉得吵闹烦人,奈何本官却是要在这宫墙之外做事的,所以不得已如此。”
温空横目光一顿,很快便猜到了陆寒江这么做的目的,他语气微冷:“禁军乃朝廷公器,岂容得你这般随意利用,陆指挥使此举怕是不妥。”
陆寒江握着茶水的手微微停留在了半空,他瞥了一眼温空横,却是笑道:“此话倒是有趣,禁军从来都是陛下私属,何时成了朝廷公器,难道大统领不这么认为?”
温空横眼神愈冷,他沉默了少许之后才说道:“此事是你擅自做主?”
“大统领这话又让本官听不懂了,本官忝为锦衣卫指挥使,如何做事却要担上‘擅自’二字。”陆寒江摊摊手,眼中满是戏谑,似乎意有所指。
温空横不再说话,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起身拱拱手,然后转身就离去了,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说。
待这位大统领离开之后,闫峰和曾鸿前来复命,在温空横到来之后,禁军也来了不少人在外头候着,怕是担心陶元朗的事情重演,所以他们两位千户也负责在外边应付那些气势汹汹的禁军。
“大人。”两人行礼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到了那杯未动分毫的茶水。
“大统领不肯相帮?”闫峰蹙眉问道。
陆寒江仰头满饮杯中茶,随后悠悠地道:“倒也未必,或许是他发现我在茶水里下了泻药。”
闻言,闫峰嘴巴大张,好似见了鬼一般,一旁的曾鸿更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表情。
两个千户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这位顶头上司,还得是闫峰没忍住,他直接开口问道:“大人,如此行事,陛下不会怪罪于吗?当初孟大人虽然处处与禁军过不去,但好歹没”
后边的话闫峰忍住了,总不见得当着陆寒江的面说他没名堂吧。
不过陆寒江听完之后却是哈哈一笑,他起身越过两人朝外边走去,同时留下了一句奇怪的话:“若我处处都跟老爷子一样滴水不漏,那陛下才会怪罪我。”
禁军和锦衣卫的争斗看似告一段落,但温空横亲自走了一趟却没能把温公子从诏狱带出来,显然这场斗法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京城里的热闹是一日三变,前阵子还是陆家小公子落水的惊天一案,今日就成了温府公子被锦衣卫拿了。
京中百姓官员看热闹的同时,远在深宫之中一意修仙的皇帝陛下,其实也都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曹元作为内宫的掌印大太监,宫外任何风吹草动最终都会落到他的耳朵里,而且此番争斗的两边都是重量级的人物,这事他就更不可能瞒着陛下了。
陛下听完了之后,非但没有恼火,却还跟曹元打趣道:“孟渊的确是好眼光,他给朕找的这女婿,的确是非同一般啊,哈哈。”
曹元赔着笑却是垂着头,怕是担心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惹得陛下不快,只是即便心静如他,也被陛下这过于偏颇的态度给惹得有些忍不住。
陆寒江放肆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孟渊对陛下的试探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难道陛下真的浑然不在意吗?这几十年的情分,当真坚硬如铁?
即便曹元极力隐藏,但他难掩的一丝不甘,还是被皇帝所捕捉到了,觉察了自己失态的大太监立刻跪地请罪,这一次,皇帝没有再开口责罚他。
久久之后,皇帝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他挥了挥宽大的袖袍:“下去吧。”
曹元木然地起身退出,却在临了之际,忽然转身跪下,他咬着牙道:“陛下!请恕奴婢僭越之罪,容奴婢冒死谏言!孟渊此獠恐怕早已经心有他想,陛下不可再放任不管!”
曹元已经做好了被打骂的准备,可皇帝的怒火却迟迟不曾降临,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陛下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可那道目光却似乎越过自己,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朕如何不知。”良久之后,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话。
曹元一愣,旋即是大喜过望,就在他打算趁热打铁的时候,皇帝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便是你这位朕的掌印大太监,你不也是早就给自己选好了退路吗?就算你没有,你那么些个子子孙孙,难道人人都愿意跟着你一条路走到底?”皇帝幽幽地说道。
曹元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他将身形蜷缩在一块,谦卑地跪着,颤抖地磕着头:“奴婢万死!陛下息怒!”
他知道,皇帝开口不会无的放矢,他做的事情,恐怕早已经落在了对方眼中,可笑他还以为自己滴水不漏。
不过皇帝还是没有责骂他,而是忽然说起了往事。
“当年朕不过是先帝诸多儿子中并不起眼的一位,而你这个掌印大太监,未曾跟着朕的时候,也不过是御马监的一个低等奴婢,阿渊是无权无势的浪荡儿,空横是遭人鄙夷的妾室所出。”
皇帝说着往事,因问道而愈发冷淡的脸庞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暖意:“谁能想到,是我们这群从不受人重视的家伙最后拿下这张皇位,那些年咱们走得多么艰难,朕从来不曾忘记。”
曹元的头更低了,又听皇帝继续说道:“朕知道,朕都知道,你们并非对朕有二心,只是担心自己将来没了下场,所以不得不如此,朕都是知道所以,朕才要求长生。”
皇帝缓缓起身,迈步从曹元身边走过,缓缓伸手推开了紫霄宫的大门,远眺那渐落的斜阳,天边那一轮红日倒映在他的双眸之中,好似一团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