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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九、郡主请节哀,诸位夫人遗孀请节哀

  “末将特别佩服欧阳司马一点。”

  “什么。”

  “定力,坐得住冷板凳的定力。

  “大元帅常说,年轻俊杰、惊才艳艳者并不少,可挡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廉者却不多。

  “欧阳司马绝对算一个。”

  “秦老过奖了,秦将军回去后,替在下代为道谢。”

  “好。”

  浔阳城外,十里亭处,凋零柳树枯木下。

  欧阳戎一袭白衣,围一条狐白裘披肩,抱拳与秦彦卿送行。

  浔阳城内的风波,暂时平息,没有扩大,一切稳中有进。

  秦彦卿作为前线的中军大营长史,事务繁忙,需要立马回去,不过只带走了少部分将士,轻装简行返回。

  留下了大半的黑甲将士,皆是精锐,继续配合监察院女官保护佛首、协助江州大堂维稳浔阳城。

  监察院那边,除了宋嬷嬷坐镇,严密保护佛首外,正在积极沟通洛阳那边,同时以江州大堂的名义,放出通缉令,抓捕此次涉事的天南江湖嫌疑人员。

  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例行举措罢了,是宋嬷嬷、容真等司天监女官的职责。

  不在欧阳戎、秦彦卿职责范围内,二人倒是轻松下来。

  临行之前,秦彦卿扬起良驹马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欧阳戎。

  “来之前,其实大元帅还交给末将一物,交代末将,若浔阳有变,情况火急,难以请动欧阳司马,就将此物代为转交,哈哈,不过现在看,倒是没用上,那位容真女史还是有些能耐的,还是把欧阳司马请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欧阳司马拿去吧。”

  薄薄一物,却让秦彦卿两手捧着,郑重递出。

  “这是……”

  欧阳戎脸色有些意外,接过此物,打开一瞧。

  周围一同送行的元怀民、燕六郎、陈幽等人,也好奇凑来脑袋围观。

  “门神贴联?”

  元怀民好奇嘀咕,众人疑惑不解。

  欧阳戎微愣了下,目光直直落在门神贴联左侧的胡国公神像上。

  秦彦卿收起笑容,有些认真道:

  “这是大元帅画的,大元帅以前闲赋扬州,每年都有客人上门,讨求我秦家的门神联,大元帅每年都会画几幅,临近年关,大元帅说,这副送欧阳司马了。”

  欧阳戎安静片刻,接过深呼吸一口气,开口:

  “秦老有心了,可在下疏忽,一时没东西回礼。”

  “哈哈,没事!欧阳司马的礼物,末将已经代为备好,回去就送给大元帅与缨娘,他们肯定喜欢,特别是缨娘!”

  不等欧阳戎问、众人反应,秦彦卿猛地鞭马,携队离去,只留下一道爽朗大笑的背影。

  同时,停留原地的众人隐隐听到远处的方向传来一道笑吟声: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好诗啊!特别是作诗之人,诗绝,人更绝……好一位白衣寒士。”

  欧阳戎目送秦彦卿远去,沉默片刻,蓦而失笑。

  他摇着头,转过身。

  招呼了下众人,一起返回浔阳城。

  路上,燕六郎骑马凑到欧阳戎的马车旁,朝掀开车帘的欧阳戎,压低嗓音道:

  “明府,黄兄走了,和陆道长、小萱他们一起。临走前,黄兄留了一句话给明府,还有此物,让卑职代为转还。”

  “什么话?”

  欧阳戎接过燕六郎递来的一顶毡帽,脸色不意外,随口问。

  燕六郎表情略微犹豫,最后绷起脸说:

  “黄兄说……公子下次多夹菜,别光喝酒。”

  欧阳戎脸色有些错愕,目送燕六郎脚底抹油的背影。

  在马车内独坐了会儿,他抬手揉了一把脸,看着毡帽,失笑嘀咕:

  “唔,下次得让你瞧瞧,什么叫千杯不倒……”

  少顷,他脸色平静下来,转头吩咐一声:

  “阿力,去星子湖工地。”

  “是,老爷。”

  欧阳戎一人独坐马车,从座位下方取出一个琴状剑匣,轻轻敲了敲,里面还是空的。

  这时,马车进入星子湖工地,工地上还有不少女官身影。

  欧阳戎两指挑开窗帘,撇了眼旁边那一座风平浪静的星子湖。

  他收回目光,动作不紧不慢的把毡帽盖在了缺失鼎剑的琴状空剑匣上,把二者一起放回了座位下方。

  欧阳戎下车,喊住一位熟悉的女官:

  “容女史呢,请帮在下喊一下,就说有事相商。”

  “好。”

  目送女官离去,欧阳戎回到马车,闭目养神,耐心等待。

  车外,系缰绳的冬梅打着哈欠,吐出白雾。

  车内,闭目青年的眉头稍微凝皱,某刻微不可闻的呢喃:

  “别闹,回头捞你……什么,你说湖水没有我心冷?呵,鼎剑大人说笑了,这是跟谁学的,该不会是妙思吧,语气一模一样?下次不能让你和她待一起了。”

  此刻忙碌在工地上封锁凶杀现场的女官们并不知道,前几日那轮升起的让林诚等人闻风丧胆的澄蓝明月,正悬浮湖底某处,暗淡如凡物,随水草摇曳,同时隔空哀怨某位便宜剑主……

  他大醉酩酊,使出降神敕令,降身他人,布剑杀敌后,第一时间脱身跑路,却把它丢进深湖,美其名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靠杀冒火了得消消火冷静冷静”,然后失联到现在,和个死鬼一样……若是怨气可以具现,现在湖中鼎剑,气柱已然冲天而起。

  暂时没理小家伙的怨妇情绪,欧阳戎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枚稍沉的小巧印章。

  印章玉制,方型拙朴,弯形螭额,底部刻有“江州金印”四字小篆,篆法圆劲朴茂,结体行刀自然流畅。

  这枚江州刺史官印,是那一夜容真等人请他出马时,亲手交给他的。

  让欧阳戎代为掌印。

  越过江州长史元怀民,总览浔阳城事务。

  小小一枚印章,放在手心也没多重,可代表着的却是执掌一州军政的权柄。

  放在以前,刚升官来浔阳城那会儿,经常被上官王冷然压着,作为二把手的欧阳戎或许会比较期待此印到手。

  可是现在……

  马车内,一人一印,无声相对。

  欧阳戎注视这枚刺史印章。

  印章上雕刻活灵活现的玉制螭首眼睛,似乎也在注视着他。

  “女史大人不在,刚刚有急事,与宋副监正一起出去办事,欧阳大人来迟了。”

  欧阳戎回过神,翻手收起印章,看了眼马车外的女官。

  轻轻点头,没说什么,转头吩咐一句:

  “那就去江州大堂吧。”

  在女官有些好奇目光下,马车离开了星子湖工地。

  两刻钟后,欧阳戎在江州大堂门外下车。

  周围官吏纷纷朝代领刺史职位的白衣青年热情寒暄的打招呼。

  现在浔阳城的形势,只要是个聪明人都知道,白衣青年头上这一顶“代领”帽子,大概率能够摘掉,转为由“代”转“正”。

  欧阳戎笼袖点头,笑容温和,一路来到了正堂。

  不久前还被秦彦卿夸赞有定力熬出头的白衣青年,走上最上方的刺史座位,没有坐下,而是随手将璃首官印挂在长桌一角,转身离开了江州大堂。

  走出门,欧阳戎看了眼时辰,天色还早,他喊来燕六郎,问道:

  “裴十三娘醒了没?”

  “还没,卑职每日都去看一眼,今日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好。此妇人醒了,通知下我。”

  “是,明府。”

  欧阳戎又问:“今日是不是到了他们头七?”

  燕六郎点头,“元长史说,明府最好代表江州大堂去慰问下家属那边……此事,容女史她们肯定做不了,还得您来,您擅长处理。”

  就怕他们在下面会气死。

  欧阳戎心里嘀咕,轻轻颔首: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再勤奋一天,走吧。”

  燕六郎有些不解前句话,但是也没多问,与他一起出门。

  少顷,众人先来到了王冷然府上。

  只见刺史府内,此刻挂着白布与奠字旗帜。

  欧阳戎走进灵堂,一本正经的慰问了下王冷然的遗孀家属们。

  “各位夫人请节哀。”

  女眷们伤心哭泣,欧阳戎安抚了下,同时命令江州大堂善待她们,安排回乡事宜。

  不过安抚的没啥效果,以王冷然儿子、老妻为首的几人,破口痛骂起蝶恋花主人,连欧阳戎走了都没有发现。

  主要是欧阳戎待的有些不好意思,在骂声中刚走出门,可耳边适时响起了一连串的清脆木鱼声。

  欧阳戎顿时一愣,回头看了眼后方灵堂中哀骂蝶恋花主人的家眷人群,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明白……欧阳戎不太想去明白了。

  他转去了卫少奇的府上,一进灵堂,就看到了一道俏生生的身影。

  是安惠郡主,她一身孝服,两眼红肿。卫氏目前在江州无人,卫安惠作为堂妹,算是主要亲属,主持丧事,同时等待洛阳来人。

  “郡主请节哀。”

  欧阳戎下意识道,准备陪一下,安慰安慰。

  对人不对事,他对卫氏这位郡主,单独印象还算不错。目前没看出演戏的迹象。

  这时,咯噔一声,灵堂后面似乎有凳子碰倒了,欧阳戎转头一瞧,发现有一道身影闪躲了进去。

  隐隐约约是离大郎的熟悉脚步声,似是躲他。

  欧阳戎眼角抽搐了一下,俄顷,假装没瞧见,没多说什么,转身告辞……这里不需要他来安慰了,不过走之前,欧阳戎把燕六郎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来到沈炳强家,欧阳戎在灵堂内见到了沈氏家眷,和卫少奇那边一样,站在最前方的,也只有一位穿雪白孝服的年轻小妇人。

  下属给欧阳戎耳语了几句:“此乃沈员外新过门的妻子。”

  “哦。”欧阳戎点头,上前公事公办的安慰了几句,期间,瞧见沈炳强灵台前哭哭啼啼的雪白孝服小妇人,透过手帕缝隙,频频瞧来,目光好像落在他脸上。

  没有多想,毕竟帅这件事,他早已习惯。

  少顷,外面下起了雪,白孝服小妇人走上来,邀请欧阳戎去旁边偏堂喝温酒,等雪停再走。

  欧阳戎客气两句,见其诚恳,也就没再执着,留下来,等雪停。

  “大人请进,妾身去温酒。”

  “好。”

  欧阳戎移步偏堂,独坐了没一会儿。

  咯吱——哐当——!

  转头一看,孝服小妇人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独自端着酒走进来,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下,桌上摆着杯盘,雪白孝服小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欧阳戎道:

  “大人辛苦,满饮此杯。”

  “啊?”

  她一只手去往欧阳戎肩膀一捏:“大人只穿这些衣裳,不寒冷么?”

  见他没动,白孝服小妇人仰头饮了一半酒,酒水不少漏到洁白孝服衣领上,湿漉大半,她微微喘息,两手前递酒杯,吐气:

  “您若身寒,就吃这半盏儿残酒。”

  欧阳戎目光缓缓下移,只见她酥胸微露,云鬟半軃,一双迷蒙眼睛微微上翻看着他,再加上孝服打扮,真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他顿时心道一句“我靠”。

  像是想起伤心事,她红眼涌泪:“那贼人杀妾身爱夫,大人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做主?做什么主?做主人?欧阳戎哪里还敢多待此地?

  拂开她,赶忙起身,装作平静,告辞离去。

  只留下屋内哀怨眼神的未亡人小寡妇。

  你们这一家家的真是离谱,特别是沈炳强家这小未亡人……欧阳戎甚是无语,觉得这最后一天班不该上的,尽是遇到奇葩。

  旋即,又有点怀疑起作为半个父母官的自己,这江州城的风气难道是被他带坏的?正人君子的一面你们是半点也不学啊。

  他冒着风雪,出门没几步,却撞到了某道倩影

  灵堂内,一位宫装少女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戴狐白裘披肩的白衣青年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走来。

  “不在里面多待会儿?与人家多喝几杯酒?”她冷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欧阳戎好奇问。

  “什么时候来不重要,希望没耽误到你的好事。”

  “什么好事?里面不是丧事吗。”他装傻问。

  “可以变喜事。”

  “女史大人说笑了。”

  “哼。”

  不过,似是对于欧阳戎出门避嫌的速度还算满意,容真没再多言。

  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取出一枚璃首官印,一字一句问他:

  “欧阳良翰,伱今日找本宫作何,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何挂印离开?”

  欧阳戎经过她身边,默然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