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没意见,全听欧阳公子的。”
浔阳王府,某座闺院内,朱楼三楼的一间书房中,有两道身影。
欧阳戎刚刚是先去见了小师妹,再顺道来了隔壁,找到了这位小公主殿下。
此刻,他和正在翻书的离裹儿,讲了讲陆压之事,征询她的意见……只听到离裹儿头不回的答了声。
“好。”
欧阳戎在座位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端起茶杯,抿尝了口。
离裹儿站在书房靠内的一排高大书架前,午后的阳光打在了她的半边脸颊上,肌肤皙白到发亮,额头的梅花妆印记殷红如血,绝美的侧颜上,此时满是认真专注的神色。
离裹儿在书架前低头,一页一页,缓缓的翻阅书籍,过了一会儿,她反问一句:
“欧阳公子还有事吗?”
欧阳戎低头看了看脚边乱拱的有种,将它抱起,摸摸其毛茸茸脑袋,他面色有些犹豫。
关于那颗夜明珠的事情,可能是离裹儿一直想找的“明月意象之物”,但他一直没和离裹儿讲……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最终,欧阳戎依旧没取出来,摇摇头道:
“无事,只是觉得有些劳烦殿下了。”
“没事,劳烦习惯了。”
“……”
欧阳戎恢复正色,拱手道:
“以后若有其它事,小公主殿下尽管吩咐!”
离裹儿淡淡说:“好,现在就有。”
欧阳戎愣了一下:“什么?有什么吩咐?”
书架旁,离裹儿轻轻翻了一页,似是沉浸的看书。
她说:“你给本公主讲讲此事的来龙去脉,要让陆压去辅助找的汉子,是何来历?”
欧阳戎思索片刻,还是将瘦脸汉子事件的大致脉络,细细讲了出来,其中还包括他与容真商议湖口县白虎卫甲士去留问题的谈话观点。
离裹儿放下书籍,欧阳戎看见她微微眯眸的开口:
“你的意思是,安惠郡主的人,私下联系过妙真,现在还跑去了湖口县,疑似去找段全武去了……因而觉得此人有鬼,是这意思吧?”
“差不多。”
离裹儿食指点唇,思索片刻,详细问:
“这件事,眼下有多少人知道?”
欧阳戎轻声道:“除了我的人,王府这边就是小师妹和你了,王爷那边我都还没讲,主要是事情还没查清楚,若是冒然说了,引起王爷王妃对安惠郡主的偏见更深,会愈发责备大郎的,特别是秦缨的事,容易翻起旧账。”
“你的意思是,卫安惠可能并不知情?但这不就是她的人吗,从她府里出来,她还能一点都不知情?”
离裹儿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卷经书,唇角牵起一道讥讽的弧度:
“你真把她当小白花了,你们男子真是怜香惜玉,这都能给佳人找借口。”
听到“小白花”三字,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离裹儿。
若是卫少奇在这儿,估计会给这句话点赞。
“你看本公主干嘛?”
“没事。”
欧阳戎摇摇头,继续道:
“不是怜香惜玉,只是不想让大郎伤心罢了,特别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反正卫安惠那边,不管是不是纯良女郎,都不能让大郎接触了,就当她是吧,往最坏的情况想,不过,也别无端给大郎伤口撒盐,大郎这些日子做的已经不错了,上次安惠郡主屡次邀请,他都没去,主动拒绝,老实上报。”
“是这道理。”
离裹儿轻轻点头:“不过他就是还惦记着,别以为藏的好,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瞒瞒阿父。”
她又清脆道:
“其实阿兄就是对感情一事接触少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对不该喜欢的女子都恋恋不忘,阿兄不够理性,幼稚了点。”
欧阳戎咳嗽了声。
离裹儿微微斜眸,似笑非笑:
“怎么,也说到某人痛处了?”
欧阳戎不答。
离裹儿自顾自的颔首:
“嗯,原来是共情了,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阿兄的感受,也理解阿兄了是吧?和不该喜欢的女子产生羁绊。”
欧阳戎不想答。
离裹儿话锋一转:“不过还是那句话,阿兄不是你,你理解但别鼓励他,你是你,他是他,他处理的没你这么好,容易把自己搭上。”
“殿下先忙。”
欧阳戎起身就要走人,被离裹儿喊住:
“等等。”
“何事?”
“刚刚你说的这些,其实有个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殿下请讲。”
离裹儿分析道:
“容真的态度,你有没有发现,她这次主张庆功大典,似乎是有点盼着天南江湖的反贼们过来。”
欧阳戎多瞧了眼她,颔首:
“确实如此,段全武在十五那日带人回来,未尝不也是她的想法,她是支持此事的,我和她聊时能感受到这点。”
“没错。”离裹儿沉吟:“此前大佛落地前还遮遮掩掩,现在大佛提前落地,她这么有把握拿捏天南江湖反贼?期待他们来?”
欧阳戎颔首:“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她与我所伪装过的蝶恋花主人有仇,还不小,一直想报仇雪恨。”
离裹儿奇怪问:“你怎么惹她了?”
欧阳戎语焉不详:“意外。”
离裹儿上下打量了下他,饶有兴致说:
“本公主记得,她现在可是和你关系很好的。”
欧阳戎脸色有些无奈说:
“我只是有些心虚,怕她和司天监抓住尾巴,必须和她们打好关系,随时打探进度,避免露馅。”
离裹儿像是没听到,自顾自道:
“这个容真女史,本公主见过,这种女子傲气的很,却外冷内热,表面冰冷冷的,可她内心一旦火热起来,谁也挡不住,反差很大,最关键的是,这种女子的爱恨都格外的分明……啧啧,欧阳良翰,你可别把人家小姑娘给玩坏了。”
不等欧阳戎开口,离裹儿轻笑一声,摆了下手,下楼走人了。
欧阳戎看了看她消失的背影,无语摇头,少顷,他放下茶杯,下楼离开。
……
刺史府,议事厅。
今日空荡荡的,只有几道身影。
欧阳戎、裴十三娘、燕六郎还有刁县令。“姐夫。”
王操之大步进门,端起茶杯就一饮而尽。
“都走了?”
欧阳戎放下茶杯问道。
王操之点点头说:
“嗯,都走了,大致安排完毕,陆道长先陪孟县令回湖口县,我派了手下跟他们一块儿前去,等到了湖口县,那边跟踪的人会和他们联系的……等会儿我回石窟收拾下东西,再和裴夫人交接一下,我也赶过去,是下午的船。”
欧阳戎轻轻颔首:“操之辛苦了。”
裴十三娘为欧阳戎倒了杯热茶,轻声宽慰:
“公子大可放心,有孟县令帮忙,还有陆道长在,一个小小的湖口县,肯定能找出人来,时间问题罢了。”
燕六郎也点点头:“没错,而且要抓住重点,着重去监督那个段全武就行了,看看是否有人与他接触。”
王操之赞同:“好主意。”
俄顷,欧阳戎换了一个话题。
今日他召集裴十三娘和王操之过来,是想商量裴十三娘入伙的事情,让她也能参加浔阳石窟的后续建设。
这其实是欧阳戎很早之前就许诺了的。
眼下裴十三娘处理完星子坊旧房改造之事,是该让她入伙了,算是更深层的利益捆绑。
这也是今日王操之暂时不去湖口县,留下来的原因,得先处理完这事。
另外,欧阳戎最近有个想法,让浔阳石窟的这批跟随他许久的粮商,和现在的裴十三娘,还有她旗下的这些扬商们,一起筹备一座商会。
就类似于此前抱团取暖的扬州商会一样。
不过这个新商会是要围绕浔阳石窟作为最初的利益纽带的,这也方便他后续去往其它地方做事,不管是待着地方任刺史,还是去往京城,它都能跟过去。
欧阳戎目前只是有一个设想提出,名字都还没确定。
但此时此刻,王操之和裴十三娘却已经认真讨论起来了,二人暂时放下了所有的争锋矛盾。
欧阳戎让王操之和裴十三娘自己聊去,他转头与刁县令商议起来。
此前他进入浔阳石窟闭关一旬,曾让裴十三娘私下去找过刁县令,当时是安排了一条从浔阳渡到龙城县的退路,是给浔阳王府的。
欧阳戎沉吟片刻,上前耳语了几句。
刁县令一脸严肃的点头。
少顷,刁县令低声道:
“明白了公子,龙城那边会随时做好准备。”
欧阳戎轻轻点头,又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顷,私人会议结束,刁县令一脸春风的离去,能被领导委以重任,就不愁进步了。
欧阳戎转过身,交给裴十三娘一封信。
“公子这是?”
裴十三娘好奇的打开,低头浏览。
欧阳戎轻声道出:
“十三娘,这次的星子坊旧房改造你干的不错,虽然你说没有亏本,不过本官清楚,你们商人,不赚其实就是亏,即使你本人不在意,但长此以往,你下面的人终究会离心离德,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有如此高觉悟的。
“这封举荐信收好,必要时候可以交给扬州那边谢夫人,你们这批扬商在扬州老家那边应该都是有基本盘的,若是出了何事,可以去找谢夫人,报上我的名字即可。”
裴十三娘有些惊喜,连忙感谢:“多谢公子,这信简直价值千金。”
谢雪娥的丈夫、小师妹的小姑爹,乃是扬州刺史,能够搭上扬州刺史夫人的这条线,当然是价值千金,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报上谢雪娥的名字,在扬州的大多数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少顷,欧阳戎告别了裴十三娘,离开刺史府,带着王操之一起去往浔阳石窟。
在一座熟悉的亭中,再次见到了容真。
只见女史大人面色有点不耐,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欧阳戎笑说:“陪操之收拾下东西。”
容真不解:“收拾东西?他要去哪。”
“回去做他那些生意去,反正石窟这边已经消停,用不上他了,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吧。”
收拾完东西赶来的王操之从欧阳戎身后探出脑袋,嬉皮笑脸道:
“容姐姐上午好,容姐姐再见。”
不等容真蹙眉教训,王操之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欧阳戎神色无奈,指了指王操之的背影:“我去送送。”
容真冷哼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她喊道:“你送完人,等会记得回来,有件事。”
欧阳戎奇怪问“什么事?”
容真轻声说:“老前辈要走了。”
欧阳戎脚步顿了顿,问:“俞老先生?”
她点头:“嗯。”
“什么时候走?”
“你先送人,回来再说。”
容真摆了摆手,俏脸伴着,暂时走人。
欧阳戎若有所思的颔首,转身离开。
返回浔阳城的路上,欧阳戎与王操之同乘一辆马车,路上叮嘱了几句湖口县的事情,二人来到了浔阳石窟。
上船前,王操之忽问:
“我在石窟待的久,常见容真女史,发现个事,不知姐夫有没有发现。”
欧阳戎奇怪问:“发现什么事?”
“我发现容真女史对别人全都是冰冷冷的,或者淡淡然的,反正就是从没有笑过,但我唯独只见她对姐夫你笑过,只在和你说话时,露出这种表情。”
欧阳戎问:“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觉得有意思,不是其它意思,反正就是这意思……”
王操之顺口溜般说完一连串话,溜上船去,背影消失在甲板上。
“是这样吗,怎么感觉她对谁都冷,冷到无礼,算一视同仁……”
欧阳戎嘀咕了句,眉头久久未松,安静目送王操之的船只远去。
他回过头,背对江水,笼袖前进,默不作声,行走在车水马龙的闹街上。
某刻,正好经过当初元宵节时与她一起猜过灯谜的长廊,笼袖青年回头看了眼。
红灯笼和摆摊爷孙已不在,不过那天夜里女史大人好像确实笑过一回,在他两指捻着簪子奖品、潇洒走回来的时候。
不知为何,昨日某位小公主殿下的轻笑嗓音隐隐回响耳畔。
“……欧阳良翰,你可别把人家小姑娘给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