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安静了下,容真转头问:
“欧阳良翰,你在想什么?”
欧阳戎抬起头,似是回过神道:
“湖口县的事,那批水贼趁着段全武带人走,进行反扑倒也正常,可奇怪的是,留下来的甲士为何如此简单,就被他们攻克,反过来占领了湖口县城。
“拿下湖口县城这种事,此前几次水贼出行都没办到,这次却摧枯拉朽一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容真也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是有道理。”
欧阳戎继续问:
“段全武离开前,在湖口县留了多少甲士?带走多少。”
“留下三百甲,带走三百甲。”
“全是白虎卫精锐?”
“差不多,那边本来有六百甲,其中最精锐的三百甲嫡系,被段全武带回来了,留下来的三百甲虽然不算最精锐,但也够看了,是标准的白虎卫。”
欧阳戎轻轻颔首道:
“那就没错,哪怕是正常的三百白虎卫甲士,也够打了,能轻松剿灭不下两位中品炼气士反贼,但还是被这批水贼反扑给直接歼灭了,水贼的实力不容小觑,从结果上看,留守的三百甲士和他们的战力差的有些远。”
在欧阳戎的印象里,三百白虎卫甲士确实十分有威慑力,所以刚刚得知湖口县消息,他也有些吃惊,记得此前欧阳戎借助秦彦卿的三百玄武卫甲士,便将整个浔阳城的天南江湖反贼眼线全清洗了一遍,单论战力,在朝廷南北衙禁军的定位上,白虎卫甚至比玄武卫还强上一线的。
欧阳戎心中很清楚,像这种成建制的、专门针对炼气士的军伍机器,一旦启动起来,三百人已经足够令中品炼气士绕路走的,可现在被敌人摧枯拉朽的碾压了过去,绝不正常。
容真附议道:
“是这样没错,不过此前段全武的人便在这批水贼中发现过炼气士,也有汇报过,只是没想到能耐还挺大,可能是有增援,说不得云梦剑泽的女君越女便藏在里面。”
她蹙眉说道:
“至于为何刚好是段全武的人走后才反扑,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此事算是巧合,段全武老早就提过要在庆典当天带兵回来,而今日又是大佛庆典的日子,本就是天南江湖反贼们最容易动手的日子。”
欧阳戎偏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批反贼不仅是想要反扑,原先还准备将段全武等全部甲士一锅端的,已经从天南江湖反贼们那里调集了足够人手,准备就绪。不过段全武刚好带了一半甲士走人了,刚好漏掉,没有一网打尽。”
欧阳戎想了想,点点头:“是有可能。”
他望了眼门外方向,问:
“段全武他人呢?”
“本宫在双峰尖渡口接到他们,命他立马带甲士回浔阳石窟布防。”
“嗯。”欧阳戎脸上有些沉思之色,主要是想到派过去的王操之、陆压等人。
段全武已经回来,不说王操之,按道理陆压应该是尾随段全武回来的,到如今,他却还没有返回王府来保护王爷,有些迟到,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也不知道二人是不是遇到了占领湖口县的这批水贼?若是这样,可能有些不妙。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是在水贼们占领湖口县前,离开的,没有撞到后面的水贼反扑。
欧阳戎迅速思索之际,容真冷声问道:
“欧阳良翰,你觉得这批水贼准备作何,靠近浔阳城后,会从何处袭击?”
欧阳戎沉吟:
“他们现在有了官府的大船,可以水战,抵达浔阳后,袭击大佛无非两种法子。
“一个是中规中矩的在双峰尖渡口登陆,顺势占领渡口所在的双峰尖南岸,立足脚跟后,斩断浔阳城和浔阳石窟之间的联系,孤立北岸主石窟的大佛和咱们留守的力量,开始攻坚。
“一个是借助掌握官家大船,也不去渡口了,直接拐弯,从长江岔口驶入双峰尖水道,这样既可以强行登陆北岸的主石窟,也可以在水道上停泊进行水战,袭击岸边大佛和人群。”
容真缓缓点头:“和本宫想的差不多。你觉得哪一种更有可能。”
欧阳戎直言道:
“看他们人手,若是他们在湖口县已经人手集齐,自然是第二种方案最适合,可以雷霆一击。
“若是人还没齐,那就是前一种法子,那么这批水贼南岸登陆,就是用来撕开双峰尖一直以来固若金汤的防卫的缺口的,在等待天南江湖的反贼聚集,再攻北岸大佛,徐徐图之。”
容真脸色有些钦佩,重重点头:
“好,先做两手准备,这个两个方案,咱们都得制定防守反击的法子。”
她蹙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催促:
“欧阳良翰,时候不早了,先别在这儿耽搁,跟本宫一起回浔阳石窟,布局防备。”
欧阳戎眼神冷静,点头:
“也行,但在下要先去通知下王爷。”
容真直问:
“王爷今日去不去?”
欧阳戎沉吟:“若无必要,留在城里,最好不要让王爷冒险。”
宫装少女点了下头:“本宫也这么觉得,让李从善、妙真他们护卫王府即可。”
欧阳戎不置可否,起身出门。
“容女史稍等。”
“你快些回。”
“嗯。”
欧阳戎刚走到外面,就看到了燕六郎身影,后者正在不远处的长廊上徘徊等待,应该是等欧阳戎与容真谈话结束。
欧阳戎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所谓的通知王爷,不过是拖延时间,他要再拖一拖,验证消息,但不能和容真明说。
欧阳戎去书斋见离闲一家前,先将燕六郎带去了旁边一处花园空地。
他一副平静表情,问道:
“何事这么急?”
“明府不好了,湖口县那边……”
燕六郎急色,汇报了官府渠道传来的湖口县最新线报,包括那一批已经登船,顺江而来的水贼,他们所劫持的船只方位不定,不知具体何时抵达浔阳……
欧阳戎听完,脸色没有丝毫意外,毕竟刚刚已经从容真那里听说过了,现在更多的是查漏补缺。
燕六郎奇问:“明府已经知道了?”
欧阳戎点头,再问:
“浔阳渡那边盯梢的人,有没有传来消息,陆道长回来了吗?”
燕六郎摇头:
“没,不过王操之派了几位亲信返回,说是代替陆压道长、乘船沿水路尾随段全武一行人……”
“那陆压呢?今日不回来了?”
“回来,不过昨日凌晨走之前,被王操之喊去帮忙了,可能要晚点才到。”
听到这里,欧阳戎垂目不语,心里略松。
虽然陆压没回来,但至少是在王操之身边的,后者的安全算是有个保障,就算湖口县被攻陷了,应该也能跑出来的。
欧阳戎对陆压的实力还是挺信任的。
欧阳戎突然抬头:
“去刺史府取本官的刺史印章,我在这儿等你,速回。”
“是,明府。”
燕六郎如旋风般离去,欧阳戎回过头,继续前往书斋。
后花园,书斋内。
离闲一家等待已久。
欧阳戎到来后,直接将刚刚容真、燕六郎透露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那封秘信是不是容真放的?”
谢令姜率先问道。
欧阳戎摇头:“还不确定,她没接我话。”
离裹儿道:“既是匿名,就是不想咱们知道她身份。”
离闲问道:“檀郎,大佛危机,咱们王府该怎么办?”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再次取出那封密信,低头打量。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
不知为何,每次读此信,他都有一种被人暗中觑探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
离裹儿直接了当的问:
“大佛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帮忙,现在看,天南江湖的这批水贼很可能今日动手,若帮忙的话,可能招来她们报复,欧阳良翰,你确定今日容真那边能挡得住?”
欧阳戎不答,轻声说:“我前几日修书一封,去了前线中军大营。”
离裹儿不禁高看了眼他。
二人隔空对视了下。
离裹儿挑眉,没再细问秦竞溱那边的援兵是来驰援大佛,还是驰援王府、接人跑路的。
她再问:“对了陆压呢,怎么还没回来?”
欧阳戎摇头:“应该快了。”
离闲一脸担忧神色,看了看小女儿和檀郎,问:
“檀郎准备的这些后手,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大佛被攻陷的准备?”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令姜抓住他袖口,开口道:
“要不大师兄也别去浔阳石窟了,咱们不掺和。”
欧阳戎示意了下手中的秘信,认真说:
“有时候,就怕咱们不对别人动手,但别人对咱们动手,不上餐桌,就上食谱,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胜负上面,局势全让别人去决定和左右。”
“什么意思?”
欧阳戎没解释,抿了下嘴,再道:
“我乃江州刺史,此行不去不行,需要主持庆功庆典,另外,今日在主石窟那边,会有一位老前辈奏琴,弹奏的琴音是我需要的,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听了,不管如何,我都要过去看看。”
众人欲言又止。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对韦眉开口说:
“饮冰室的冰块,等会儿上午还会送一批过来,嗯,就当作是最后一批冰块吧。”
韦眉闻言一愣,和谢令姜对视一眼。
听到“最后一批”的字眼后,谢令姜凝眉问:
“大师兄确定?”
二人似是对着暗语。
欧阳戎轻轻颔首:
“但先别动,等李从善他们离开王府,再去饮冰。”
听到“饮冰”二字,众人眼神古怪。
少顷,离裹儿先起身离开,离闲等也全部动了起来,各自准备。
谢令姜陪着韦眉出门,准备去迎接饮冰室送来的最后一批冰块。
欧阳戎走之前,取纸墨笔砚,向离闲讨了一份手令,后者如实招办。
出门前,欧阳戎平静走去桌边,取了一些多余的纸墨笔,也不顾沾墨,塞进袖中。
刚走出书斋,他便看见了燕六郎的身影,已然携印返回。
欧阳戎走去,从其手中接过刺史印章,取出随身携带的笔纸,手书一封,大印盖上,交给燕六郎。
他似是发布了一道颇为奇怪的手令,燕六郎浏览完后,有些愣色。
不过欧阳戎已经大步走人了,没多废话,燕六郎朝他背影恭敬抱拳:
“遵命。”
欧阳戎两手笼袖,返回大厅,找到了容真,开门见山道:
“王爷身子不适,暂不能往,咱们去吧。”
“好。”
容真干脆利落。
欧阳戎突然提议:
“不过王爷有个建议,准备让李从善、妙真带王府的三百甲士们过去,保卫大佛,也算是王府为大佛出的一份力。”
容真疑问:“那王府这边怎么办?抽空防卫,万一王爷和世子有个三长两短……”
欧阳戎打断:“无事,王府内有一些护卫手段,王爷让咱们无需担忧。”
容真神色迟疑了下,欧阳戎从袖中掏出两物示意,颔首说:
“这是王爷的亲笔手令,这是本官的刺史印,若是出什么事,也是我来担责,容真女史默认即可,只需点头。”
容真安静了会儿,看了看欧阳戎,后者眼神平静的看她。
“好。”
容真脑袋重重一点,当即也不墨迹,同样亲笔手书一封,递给欧阳戎。
欧阳戎颔首,手拿离闲手令、江州刺史印章外加容真手令,三方印书,径直交到了府内正在巡逻的李从善手上。
“这是……”李从善惊诧。
“李将军照办吧。”
李从善犹豫了下,抱拳转身,去调集人手,准备出府,驰援大佛。
有这三方同意,纵使李从善和妙真再有些异议,也得老实遵循。
欧阳戎和容真没有去等李从善、妙真他们调兵完毕,先行一步。
二人迅速出发,前往浔阳石窟。
……
浔阳王府门口。
距离欧阳戎与容真的车马离去约莫过了一刻钟。
一辆奢华车辕缓缓停在王府门前。
有一位银发少女下车,打量了下王府情景,发现府内人来人往,似是调集兵马,她有些蹙眉,拉住一位王府丫鬟,耳语几句,王府丫鬟入内通知。
不多时,离大郎匆匆出门,赶来。
“叶姑娘?”他诧异问。
叶薇睐背对后方那辆静悄悄的奢华车辕,朝离大郎低语了几句。
离大郎立即摇头,指了下城外双峰尖方向,言语数声,叶薇睐怔了下,行礼道谢,旋即转身,回到马车,她朝表情认真等待的赵清秀道:
“绣娘姐姐,双峰尖那边一大早传来急讯,檀郎提前过去了,今日白天估计都没时间了,要主持庆典……”
车架内,赵清秀抬起头,小脸发呆,也不知听没听到。
不过听到庆典二字,她身子微微晃了下。
叶薇睐安慰几句,命令马车返回槐叶巷宅邸。
刚刚走前,离大郎特意叮嘱了她们,快点回槐叶巷,暂时不要走动,城内可能有危险。
将赵清秀送回饮冰斋,叶薇睐前去找甄淑媛。
不过叶薇睐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没多久,饮冰斋内就空荡荡起来。
某道纤瘦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随身携带的长条布包也不见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城外一条官道上,赵清秀身影轻盈,急速掠向双峰尖。
她小脸蛋隐隐有担忧之色,似是深怕晚到了一步,檀郎就要和师姐们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