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五更时分,门外便来了人。
正是张军师。
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又不敢打搅他清梦,张军师到了之后,问过守门的士卒先生有没有醒,得到没有醒的回答后,便在门外来回踱步。
细碎的脚步尽显焦急心情。
三花猫缩在屋内的床上,整个身体都在被窝里,只探出一个脑袋,睁大眼睛盯着外边。
犹豫许久,才转身叫醒道人。
“喵呜……”
道人睁开双眼,只往外边一看,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也不多话,穿衣起床。
昨夜洗脸的帕子还湿着,扯过来随手擦一把脸,草原上早晚温差大,帕子冰冰凉凉的,瞬间便使人清醒了过来。
推门一看,外头黑夜浓重,点着灯笼,张军师正在踱步,听见声音,转头望向他。
“宋先生醒了?”
“醒了。”宋游平静看向他“张军师在门外枯等可是有什么要事?”
“几位将军此前中的妖法突然发作,疼痛不已,我们别无他法,只好来请先生过去看看。”
“还请带路。”
“这边请。”
宋游回身关上了门,便随他而去。
此时天还没亮。
不过这年头除了长京逸都等繁华之地的少数人有夜生活,绝大多数人夜晚是很枯燥的。天黑之后,若是没有夫妻夜话或别的娱乐活动,早早入睡很难睡到第二天大亮,所以许多官员有什么事的时候,往往五更时分就起床了,军中有时需要开营拔寨,也起得很早。
宋游跟随着他,穿街走巷。
到处都点着火把。
张军师一边走一边与他说:“张某可有打搅到先生的清梦?”
“若是妖邪之事,军师无需客气,只说事情即可。”
“先生大义。”张军师顿了下,脚步匆匆,嘴上却不停,“先生可还记得昨天那些能化作胡桃且变大的胡蜂?”
“记得。”
“那妖魔养的胡蜂有两种,一红一黄。黄的便是先生昨天遇见的那种,可以变大飞舞伤人,红的则可以钻进人的体内,长在脊柱上。”张军师一边走一边与他说,“此前军中便有许多将校中了招。不过这东西害人并不急切,来得不猛,平常就像没有似的,只是使人虚弱,一到要用力气的时候就浑身痛,不能打仗,此外很少害人性命。加之先生前日才来,一直有事在忙,也就没有立马用它来劳烦先生。可不知是昨日先生将那上百只黄的胡蜂全都灭掉还是怎么,激怒了那妖魔,今天晚上入夜之后,城中将校身上的胡桃全都涨大,开始发作,疼痛不已,有的将校已经疼得要死要活的了,张某不得已,只好天还没亮就来请先生。”
“这样啊……”
宋游点了点头。
城中之人似乎还不知晓那妖魔已经死了,只以为自己昨日只化解了那妖魔的攻势。
现在看来,应当是这些胡桃与那妖魔联系紧密,那妖魔死了,胡桃便纷纷发作。
没有多久,两人一猫来到一间屋子前。
只见屋中摆着一排木床,木床上皆趴着一个个壮汉,身上盖着被子,有专人在旁伺候。
还未进去,便听见一阵呻吟痛呼声。
“哎哟……”
“嘶……”
都从这些壮汉口中传出。
“掀开给先生看看。”
“是!”
一名士卒立马小心的掀开一床被子。
下边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没穿上衣,即使体表有一层肥肉,也能看出下边的壮硕身材。可就是这么个汉子,却趴在床上痛苦不已。
而在他的腰间脊柱处,赫然鼓了一个包,有拳头那么大,红彤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巨型水泡。
那鼓出的包竟然还在跳动。
三花猫是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看,竟然扒着木床人立而起,探头瞄去。
宋游也仔细查探,伸手轻碰。
“嘶……”
趴着的壮汉顿时一阵呲牙。
“军中有多少人中了这法术呢?”宋游数了数屋中的床,有十一张。
三花猫瞄了眼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的壮汉,又瞄了眼宋游,随即看向壮汉背上的那个大包,竟也想伸手去摸,看自己摸的话这人会不会痛。
可惜刚伸出爪子,就被道人抓回来了。
“这十一位只是军中的将军。”张军师苦着一张脸说,“还有几十个小校,士卒可能也有几十百来个,都躺在伤兵营。反正此前有段时间那妖魔总爱躲在暗处,看见领兵冲阵的将军校尉,或是格外勇猛的士卒,就派一只胡蜂去。有的敏锐一点的将校,也就用兵器打掉了,战阵混乱中一时没有察觉或是没有反应过来,便都中了招,此后大家有了防备,这才好了些。”
“这么多啊……”
“可不是嘛!”
“军中医官可有什么办法?”
“倒也试过不少办法,药石针灸还有符箓样样都试过,有士卒快要被疼死的,甚至试过用刀子把它挖出来,或是用什么把它给捣烂,可它已与脊柱长在了一起,把它弄烂或弄出来的时候,人也早就死了。几位医官都说,怕是蔡神医亲至,也不见得能有解法。”
“与脊柱长在了一起……”
宋游闻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也许蔡神医也要为之头疼。
“宋先生……”
“军师莫急。”
却见宋游瞬间舒展开了眉头,对他说道:“这妖法虽然棘手,在下倒也还真有解法。”
“请先生指点。”
“这胡桃长在诸位将校身上却不发作,无非是知晓诸位无法将之取下,于是安心寄生于诸位将校身上,缓慢吸取血气生机,等到要用到了或是满足了他的胃口的时候,再发作离去。”宋游顿了一下,“在下可施法暂时使之安分一些,至于将之取出,还得请一位军中高人相助。”
“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此本事?”
“在下师门有一样先祖留下的宝物,名曰去灾藤,最擅长为人去灾。”宋游对他说道,“可惜师门离此有数千里路。”
“原来如此。”
张军师瞬间明悟过来,一转身便对外头的人喊:“速去把奇人营的蒋先生请来!”
“是!”
立马便有人领命离去。
宋游则收回目光,看向房中众位将军。
随即请士卒将盖在众位将军身上的被子一一掀开,又施法洒出一道道皎白流光,落在诸位将军背脊上的鼓起的大包处。
只听房中一阵阵呻吟声。
众位将军只觉背上原本火辣辣的,跳着跳着的痛,突然一阵冰凉,像是被烈火灼烧处突然被人放了一块冰那么舒爽,一时不禁叫出了声。
没有多久,睡眼惺忪的蒋大肚便跟着士卒进来了。
“张军师,哦,宋先生也在啊,不知有何要事,又有什么用得到我的?”
“要请你施展神通,去取一样东西。”张军师对他问道,“不知今日蒋先生宝箱可得空?”
“去哪取?什么东西?”
蒋大肚瞬间清醒了过来,疑惑问道。
张军师便转头看向了宋游。
蒋大肚也随之看向宋游。
“不知蒋先生可否去过逸州?逸州拙郡灵泉县。”宋游对他问道。
“小人靠这本事吃饭,有时夜里无聊,就爱神游各地,粗略一看,也算熟悉路线。大晏境内,一千八百县,小人不敢说每个县都去过,却也是大部分都去过,先生口中的拙郡灵泉,自然也去过。”蒋大肚咧嘴笑着,“只是小人走得粗略,若先生对地方有细致要求,便不行了。须得小人挑个时候再去跑一趟才行。先生若需要,得把详细的地方路线都讲来。”
“拙郡灵泉县,出县往东南,沿着官道走,刚好过九个土堠,右手边一条小路,二里地有一个村,过村沿溪往上流走便是阴阳山。山上有一座道观,名曰伏龙观。”宋游知晓他神游走得快,且不便问路,所以讲得格外细致,“便请蒋先生去跑一趟。”
“小人记下,要等到今晚才行。”蒋大肚说道,“去逸州拙郡有几千里路,在下得天刚黑就启程,拼命赶,中间不走错,才能赶得到。找一片竹林歇息度过白天,大概后天早晨才能回来。”
“无需今晚,在下给蒋先生一道灵力,可助蒋先生神游日行,不被阳光与暑气所伤。”
“当真?”
“不敢作假。”宋游顿了一下,“不过蒋先生到了阴阳山,若找不见道观,可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说是我请你去的。到了道观处,还请蒋先生万事小心,莫要莽撞行事。”
“放心好了!”蒋大肚咧嘴一笑,“既是宋先生的师门,小的自然也不能失了礼节!”
“为难蒋先生了。”
宋游主要是觉得自家师父性格恶劣,脾气也暴躁,最烦被人打扰,还不知晓这会儿的她在做什么。蒋先生神游到了那,鬼无人权,又是个如邢五一般大大咧咧的性子,要是惹得自家老道一个不开心,当成了聒噪的阴魂,岂不是打个呵欠就没了。
“不过小的去了,又怎么说呢?”
“就说我要取去灾藤的种子三百粒,破妖法救人。”宋游对他说。
“请他们在小箱出现时,将三百粒去灾藤……去灾藤的种子放入小箱中。”蒋大肚为他补充,怕说错,还特地重复了一遍去灾藤三个字。
“是的,请蒋先生记住,言语切不可轻慢。”
“得嘞!”
“等等……”
“先生还有何吩咐?”
“算了,没什么,去吧。”
“好嘞!”
只见得蒋大肚不慌不忙找了一张床,吩咐几句,便当场躺下。
被子一盖,眼睛一眯。
顿时神魂出窍,笑嘻嘻与道人打招呼,还作势去拨张军师的头发。
道人则挥出一道灵力,使得这胖子的神魂一颤,眼睛都亮了,随即宋游才与他拱手,请他一路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