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超的福特二手车,缓缓在中环永吉街6号停下。
透过窗户向外的大楼看去,红木外墙和门匾,金色大字的‘陆羽茶室’招牌,这便是商贾云集的地方——陆羽茶室。
陆羽茶室共分成三楼,在一楼大门外,会有白布包头的印度人守卫,说起这个还有一段故事:来陆羽茶室喝茶的人大都是名人,当年已经疯癫的著名编剧南海十三郎经常来陆羽茶室找粤剧名伶薛觉先先生,老板为了不影响到其他贵客,只好请人来守门,由此就开创了香港茶室请印度人守门的先例。
陆羽茶室算是香港的老字号茶楼,这家茶室的老板三十年代从魔都过来香港开这间茶室。所以,这间茶室的装修还保持着三十年代上海滩的老式格调,上好的酸枝木座椅,宽大的红木屏风,墙壁上悬挂的泛黄的字画卷轴,穿着老式唐装的侍应生和‘大阿姐’,调琴的长衫琴师,画着淡妆随时准备为客人登台的粤剧女伶,让进门的茶客一瞬间就有种穿越回那个纸醉金迷的大魔都的虚幻感。
林志超直接开门走下去,并朝着陆羽茶室走去,印度守卫立马露出笑容,拉开大门。
香港的印度人不少,都是英国佬带来的仆人,而华人也喜欢用印度人守门,仿佛成为一种定律,包括半岛酒店的门口也是包着头巾的印度人。
司机兼保镖薛军山,则去将车停好,对于老板的作风,他已经习以为常,因为老板说他也没有仇家,暂时无需过分保护。
林志超不是第一次来陆羽茶室,毕竟像他这样的商人,最近几年可能跑得最勤的是陆羽茶楼、金城茶楼、得云茶楼、高陞茶楼、莲香茶楼、大同酒家等。
这些地方,平常就聚聚着各地来港发展的金融界人士、工商界人士,大家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谈时论政。很多朋友关系,就是在这种场合结识起来,然后相约做生意、合作。
一名中年侍应生,迅速来到林志超身边,躬身说道:“林生,您来了!”
他可能只是服务过林志超一次,却在脑海里深深的记住这个年轻人,这是他的职业基本本领。
林志超点点头,说道:“阿良,带我去找简老!”
阿良也很意外,没想到林志超也可以记住他,顿时觉得这位年轻人能成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而别看阿良,人到中年还是一個跑堂,但这个年代的这些茶楼跑堂,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若是在后世,起码也是个业务经理。
李超人曾在小茶楼跑堂,一不小心茶水洒在客人身上,他当时就已经吓傻了,因为在这个时代的客人很有可能大骂你,而老板不会同情你,会果断的将你开除。
像陆羽茶室的跑堂,更是讲究有眼力见、头脑灵活,当然他们的人脉也是很广;就好比当初林志超一样,他们工作的同时,可能还在做着一些中介生意,而老板不管你太多,只要你不影响生意就行。
“您这边请,简老已经订好了雅间,还有位客人陪同!”
“嗯”
走进一间雅间,里面正是香港银行龙头人物简东浦、以及潮籍标青商人廖宝衫。
“让简老和廖老哥久等了!”林志超客气的说道。
简东浦笑道:“我们也刚来,快坐下吧!”
廖宝衫也笑容可掬,尽可能表现出善意的说道:“简老哥,志超可是刚刚击败了我,看来你果然有识人之明。”
简东浦脸上露出一丝满意,说道:“他本来就是地产界的标青,改变了香港地产格局的领头人,击败伱很正常。不过你生意那么广,四处出击,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廖宝衫对坐下来的林志超说道:“老弟,上次匆忙见面,虽然是对手,我却想和你做个朋友,所以拜托简老哥牵线。唐突之处,还请原谅!”
林志超连忙谦虚的说道:“廖老哥说笑了,你能看得起我,那是我的荣幸。你是商界的前辈,提携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大家一番客气后,坐着喝茶起来,并没有叫什么表演,毕竟三人是谈事。
虽然和廖宝衫很客气,但林志超并没有将他引为知己,只是简单的当个朋友。
而廖宝衫主动托人约他,只是为了讨教地产知识,毕竟他以前做地产,就是抄底楼房,然后放出去收租。
这次他见林志超玩得很溜,顿时邀请两个朋友,打算将何东家族的那幅地盘下来发展;只是没想到,结果被林志超空手套白狼拿下了。
虽然被击败,但林志超显然已经有后台,所以他干脆主动结识,讨教一些地产相关的知识。
期间,简东浦也很是高兴的加入讨论。
林志超是有问必答,没有吝啬那点知识。
不过,虽然香港地产商都知道‘分层销售’和‘期房销售’,但大家显然没有林志超玩得转,故廖宝珊请教很多。
“真是不请教不知道,我们只是学了点皮毛,老弟才是地产界高手啊!”
“老哥过奖了。其实这些知识,只要做个一两个项目,自然就熟门熟路了。”
“有你指点,我自然能更快的入门。”
林志超笑了一下,调转方向的说道:“现在置业生意有利可图,但毕竟地价高,利润不高。听说老哥成立了银号,莫非是在炒黄金,那可是大赚的生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
见扯到这个话题,廖宝衫立马变得更加善谈起来,大讲炒黄金的精彩之处,颇为高调。
事实上,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据林志超所知,廖宝衫在60年代初还高调宣布自己家产1个亿港币;只是没想到,刚刚宣布不久,廖创兴银行就发生挤提,廖宝衫也被吓得肝胆破裂,最后血管爆裂而亡;好在两个儿子已经在读大学,及时叫回来接班,之后便宜处理不少物业,总算避免了银行破产。
林志超附和道:“果然妙极!这炒黄金在于魔都、粤省的金价涨跌,也在于内地战事的情况,更在于香港银号从澳门能进多少黄金。”
廖宝衫张大眼睛,惊讶的说道:“老弟果然厉害,这些关键一点就通。要不哪天,我带你去涨涨见识。”
林志超立马透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说道:“那感谢老哥了!说实话,我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界也好。”
林志超不担心廖宝衫陷害他,毕竟他要是炒黄金,别说廖宝衫,就是恒生银号的何善衡,也未必是他对手。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林志超可是知道很多:
首先,他知道黄金未来三年的价格大概是200、300涨至600、700元每两,这就意味着他知晓大事,不会在600以上时去接盘。
其次,据他所知1948年第二季度开始,内地的黄金便开始猛涨,其后姜老头在9月份开始发金圆券,搜刮民间黄金;而到了1948年底爆出‘偷运黄金’事件,金圆券大肆贬值......诸如此类的事件,对香港黄金影响也很大,可以作为参考。
最后,林志超还知道,恒生银号在1948~1949年几乎是控制了‘香港金银场的炒黄金’,因为恒生银行和奥门罗保、何显等人合作,从南非、欧洲大量的进口黄金,然后走私到香港。一次进口甚至高达两三万两,试想如此多的便宜黄金在手,不找你魔都金融家接盘,找谁接盘。
潮籍商人炒金有多疯狂,直接给海上的‘黄金走私船’安装短波,再在香港设立电台,通过这些信息,比很多人抢先一步得到信息。
所以三年的‘黄金大战’,就是粤省人在给魔都人放血。这些魔都银行家一到香港,就被粤省人放血,有的甚至倾家荡产。
大概因为如此,后来香港金融界都是粤省人,而原本金融城市出来的魔都金融家,很少有金融界出头的。
这时候,简东浦说道:“你们两人倒是互相教上了,不过炒黄金有风险,志超你可得小心点。”
他觉得林志超做地产挺好的,更何况现在林志超欠东亚银行不少钱。
林志超马上认真的说道:“简老放心,我这个最喜欢的稳打稳扎。”
简东浦点点头,很满意林志超的态度。
三人吃了顿饭,便各自散开。
廖宝衫坐上自己的汽车后,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不过是年轻气盛,炒黄金岂有那么好炒的,既然他愿意入行,带他也无妨。”
“就看他的造化,那点钱能亏多久!”
廖宝衫并不认为林志超是他真正的朋友,虽然此次是他主动邀请的,但不过是想请教点地产知识,以及试试简东浦到底有多看中林志超。
此次地皮失利,他心里也是有怨恨的,但林志超已经有靠山。既然林志超想炒黄金,廖宝衫岂有不带入行的道理,他认为林志超年轻气盛,未必每次都有如此好运,炒黄金输光家产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