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是癸亥猪年,今年的大年初一,林为民比以前忙多了。
早起给姐夫拜了个年,赶忙去火车站,今女友她们百花越剧团要返回之江,他得去送送,这一别最少又是几个月见不到面。
可等林为民到了火车站,左等右等也没看到百花越剧团的大部队。
眼看着都般多了,再等下去耽误到老师家拜年,林为民骑着自行车一路杀到坛宾馆。
“同志,百花越剧团走了吗?”
春晚彩排一两个月,前台的人早就认识林为民,“没有,她们又续了一。”
什么情况?
林为民让前台给陶慧敏打了个内线电话,过了一会儿她从楼上下来。
“怎么回事?不是要走了吗?”林为民问道。
陶慧敏的脸上带着几分欣喜,“我们早上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火车站了,团长接到电话,让我们先在燕京留几。是有领|导看了我们的节目非常欣赏,让我们留在燕京演出一段时间再回之江。我联系不上你,还想去火车站找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林为民高兴起来,至少又能和陶慧敏再见几次面了。
“那伱们还能放假吗?”
陶慧敏摇头,“不知道。现在团长正在沟通情况,如果真的定好了行程,应该趁着春节这几假期演出吧?”
“那也太辛苦了。”林为民牵着她的手,道:“哪到我家去,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陶慧敏含羞道:“我不去。”
语气没有之前坚定了,林为民道:“就是去认认门,吃顿饭嘛。”
陶慧敏犹豫着道:“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挤一挤肯定会有的。等你哪有时间了,我领你过去。”
陶慧敏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了一会儿话,蒋瑶下来找陶慧敏,是团长召集她们开会,估计是演出的事有眉目了。
“那你先上去吧,我明再来找你。”
离开了坛宾馆,林为民直奔木樨地。
万先生今精神很好,拉着林为民聊起了昨晚的春晚。
“这个春晚很有意思,你写的那两个品也不错,结构简单,但包袱恰到好处,演员的表演也不错。那个演黄世仁的,是你外甥吧?”
“是,刚进人艺没多长时间,演技比较普通。”
“还算可以。不过跟他配戏的那两个年轻,表现的可真好。”
林为民笑道:“老师您真是慧眼如炬,那两位是人艺演员训练班的,人艺对他们非常看好,不定未来几年就会成为人艺的中流砥柱。”
万先生摇头笑道:“哎呀,真是不经常去了,连我们的人都认不出来。”
完了春晚,万先生又起了《套马人》这篇。
《套马人》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今年一月号增刊上的,距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万先生工作繁忙,也是刚刚才看完。
“总体是优秀的。不过我觉得对于巴音这个人物的处理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一点,让人心里不痛快!”
“您是指,他的结局太好了?”
万先生点头,道:“如果结尾有一段因果循环的处理可能会更好吧,就比如五几年那次的风波,如果用在巴音身上就很合适,宿命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这个处理我之前确实考虑过,但最后决定用现在这个结尾主要是考虑到很多经历过嗡嗡文同志的感受。
这几年伤痕文学大行其道,主角多受到了迫害,大家自然看得感同身受。
现在如果我冒然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让受迫害的人变成反面人物,对于很多同志的情感可能是一种伤害。
现在的这个结尾,厚重感稍显不足,但在讽刺性上更好一些,总要有所取舍嘛!”
林为民到最后,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
万先生一直在认真的听着他的话,直到他完,才颔首道:“不错,考虑的很周密谨慎。”
“但是……”
他直视着林为民,“如果单纯是为了顾虑某些饶心情,这个结尾大可不必修改。”
然后他的表情又松弛了下来,“不过你这两个结尾倒是半斤八两,可见是用了心的。”
林为民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挨批评。
“你现在刚提了副主编,应该很忙,最近有动笔吗?”万先生又问道。
每次见面,这个话题是绕不开的,林为民已经习惯了。
“刚开了个头,写的是一个沪上的富家少爷和一个法国落魄少女的故事。”
万先生听完觉得有点意思,“细节要把控好,沪上也好、法国也好,包括女性化的视角,这些都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东西,一定要用心。”
“是啊,这几个问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就像我之前写《套马人》一样。”
万先生这时拍了一下大腿,“对了,你等一下。”
他着走进了书房,过了片刻,携着几本书走了出来。
“这几本书都是80年的时候访问法国时候准备的,正好你可以用得上。”
林为民接过书,笑着道:“这敢情好,您老至少给我省了跑几趟首都图书馆的时间。”
在没有互联网的日子里,查资料绝对是一件可以让人穷经皓首的事。
从万先生家出来之后,林为民又去了石铁生家拜了个年。
忙完之后,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初二开始,他又陆续去拜访了在文研所的老师们以及国文社的几个领|导。
时间一晃假期便结束了。
陶慧敏所在的百花越剧团算是最早吃到这一届春晚福利的团体,三十晚上她们剧团演完《五女拜寿》后,初一接到电话让他们留在燕京演出,初三便正式开演,第一场演出
居然是在怀仁堂,林为民想去给女友捧个场都做不到。
接着又去了人民的会堂做专场演出,去的全是林为民进不去的地方,本来还想借机私会几面,压根不给机会。
陶慧敏倒是抽空给林为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她的语气激动万分。
就在她打电话的这上午,百花越剧团刚刚在国事要地受到了领|导接见,对于这个年代的文艺工作者来,这已经算是最高礼遇了,由不得白花不激动。
“那这回我可配不上你喽!”
林为民得了好几次全国性的奖项,哪次也没让1、2级的领|导接见过啊,看来文协还是不行啊!
“胡什么呢?人家领|导也只是接见而已,我们还是普普通通的演员……”她着语气娇羞起来,“其实……你比我优秀多了!”
这话林为民爱听,让女友多点,却被她挂羚话。
林为民从覃朝阳的办公室出来,回到了编辑部,继续看着刚上市的《文艺报》。
自78年复刊以来,《文艺报》先是月刊,而后又变成半月刊,直到去年又变回为月刊。
林为民手中的这份《文艺报》刚刚上市,林为民在年前应《文艺报》的约稿所撰写的那篇文章正刊登在这一期的“讨论会”栏目上——《我们的文学创作需要百花齐放》。
文章中,林为民首先是阐述如今国内文学创作大环境形成的历史原因以及现今的潮流,而后又谈到了《当代》作为国内一线文学杂志对这些现象、潮流的看法以及对应的动作,最后则是高屋建瓴的倡议各大文学报刊应该敞开怀抱,海纳百川。
文章之中,还拿出《当代》今年第一期刊物来现身法,这样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第一期所取得的成绩和引发的反响放在那里,别人即便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荣世辉也是刚看完《文艺报》,用调侃的语气道:“为民这下子可出风头喽!”
柳荫道:“出风头是肯定的,挨骂也是肯定的。”
着,她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如果用后世的角度和观点来看林为民在《文艺报》上刊发的这篇文章,怎么看都是正确无比的。
但放在83年这个节点,却不尽然。
前些年的风波过后,国内的舆论风气和创作风向看似走向了开放和包容,但实际上历史的垃圾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扫干净的。
陆遥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质量过关的前提下,为什么投了好几家刊物都无法发表?
徐敬亚为朦胧诗张目的《崛起的诗群》发表后为什么饱受批评,最后甚至在几年后还要在《人民日报》发文进行自我批评。
以于华等为首的年轻作者所创作的极具先锋色彩的作品,为什么在拿到某些编辑那里时,得到的评价会是“不是”这样的评价,这样的评价甚至比“狗屎”还要过分,因为它从根本上否定了你的创作。
林为民的这篇《我们的文学创作需要百花齐放》调子唱的很高,初一看觉得这人可真能大话,唱高调。
可但凡了解了林为民的身份以及《当代》今年第一期的内容,这些人就会知道,林为民和《当代》是在用实际行动诠释他们的理念。
文学创作,就应该是百花齐放的。
在林为民翻阅着这一期的《文艺报》的同时,这份新鲜出炉的刊物同样摆在了全国无数读者的面前。
有思想保守者,对他的高谈阔论嗤之以鼻;有中正平和者,看着刊物上的文字沉思良久;也有如初生朝阳者,看到林为民的文字欢欣鼓舞,仿佛找到了指路的明灯。
《文艺报》1983年第二期刊登的这篇《我们的文学创作需要百花齐放》,注定会在国内的文坛以及广大文学爱好者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但暂时,这种波澜还刮不到林为民的身上。
翻阅完了这一期的《文艺报》之后,林为民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读者来信当郑
83年第一期刊物的余威仍在肆虐着,读者来信在春节放假这几已经堆满了收发室。
光是挑出读者们寄给这期作者的来信就占据了编辑部很大一部分精力,林为民面对上万封的来信急的直挠头。
“领|导,招人吧!”他跑到蒙伟宰的办公室建言献策。
蒙伟宰吐了一口茶叶沫,“你招人就招人,你当我们编辑部是街边饭馆儿啊?”
林为民觉得老蒙这话有点不妥,这年头饭馆儿都是国营的,不是想进就进的。
“我的意思是弄几个志愿者。”
蒙伟宰听着这个新鲜的词汇来了兴趣,“找志愿者干什么?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
“美其名曰是‘志愿者’,实际上就是临时工。办公室的杂事实在是太多了,大家的工作那么忙,每光是处理这些杂事就要消耗非常多的时间。
您也知道,自从第一期上市之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咱们刊物的投稿量比以前翻了快两倍了。”
林老师现在是大作家了,但同时有了官身。
当了官儿,心都黑了!
蒙伟宰想象不到,林为民的这些鬼点子到底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初听觉得极其的离经叛道,但是细想一下,好像还真他娘的能执行下去。
“这让怎么招啊?”蒙伟宰拉着林为民坐到沙发上,详细咨询了起来。
“找在校大学生啊!这年头大学生有几个不是文学青年啊,要是听我们《当代》招志愿者,估计都得自带干粮来干。”
蒙伟宰摆手道:“那不行,让人家打白工还不算,还让人自备干粮?”
“领|导,我就是形容一下他们的心情,咱哪能不给钱啊,那不比黄世仁还狠?”
“那这个待遇怎么算?”
“按算,给补助。咱们给那帮改稿的不是每两块钱补助吗?这帮大学生一一块钱就行了,年轻人好忽……都是好同志,有文化、有理想,这也算是为了伟大祖国的文学事业做贡献了!”
蒙伟宰听着林为民越来越离谱的话,真有心给他一脚,可这子毕竟是为了给编辑部分忧,老蒙决定暂且忍下。
林为民瞧着蒙伟宰好半没有反应,忍不住出言问道:“领|导,您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