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我的文艺时代在文讲所的日子第808章像路边的杂草一样活着北海幼儿园的小豆丁们今天算是被豆包姐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不过这丫头打着请客的旗号,却私下收取同学的“入场费”,这事办的实在是太不厚道了,林为民觉得自己平日里对闺女的教育有些失败。
“把东西都交出来!”林为民说道。
小豆包十分不情愿,动作磨磨蹭蹭,还企图萌混过关,抱着林为民的腿撒娇不停。
“少来这套!说好了请客就是请客,现在还要人家东西算是怎么回事?我平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林为民冷着脸教训道。
身为女儿奴的他鲜少有对闺女如此严厉的时候,小豆包一见父亲是真发火了,不敢再卖萌,委屈巴巴的从兜里将玻璃球都掏出来。
一把、两把、三把……
好家伙,这小丫头的门票收的可够贵的,有点黑心商人的潜质。
“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一个小丫头,玩这些东西干什么?”林为民呵斥道。
小豆包哭丧着脸说道:“爸爸,这些玻璃球我不是用来玩的。”
“那是用来干嘛的?”
她看了看林为民,不说话了。
这小丫头还学会藏话了。
“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告诉妈妈。”
林为民的威胁果然有效,两害相权取其轻,豆包姐小小年纪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玻璃球很有用,有了它,幼儿园的小男孩都听我的!”
嗯?
老林看向闺女,神色认真起来。
好啊,伱这小小的年纪就学会用糖衣炮弹来腐蚀同学了。
面对着早慧的女儿,老林同志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生气好。
不过这小丫头片子现在无法无天是真的,作为惩罚,林为民先没收了她的玻璃球,然后跟陶慧敏通个气,晚上回家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丫头了。
翌日一早,小豆包肿着眼睛醒来,看到向她卖笑的老父亲,把小脸往旁边一撇。
“哼!”
昨天晚上,林为民和陶慧敏两人男女混合双打可让豆包姐的屁股遭了殃,哭爹喊娘了半天才发现,对她下毒手的正是她的亲爹娘,赶紧又喊起了姥姥、姥爷和万爷爷,可惜几位老同志鞭长莫及。
小豆包的屁股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揍,最后是哭着入睡的,早晨起来便看到林为民这个罪魁祸首的脸,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可老林同志却十分不自觉,偏偏要去闺女眼前晃悠,并且推卸起了责任。
“爸爸怎么舍得打豆包呢?可谁让你犯错了呢?妈妈都说了,犯了错,那就得接受惩罚,爸爸心疼豆包还来不及呢!”
小豆包年纪小,尚分不清父亲这话中的茶里茶气,被他哄了几句,心中的气消了一些,总算是让林为民抱了。
吃完了早饭,一家人收拾好了,便驱车来到石铁生家。
国庆假期,本来应该是外出游玩的时候,奈何这几年一到国庆各个景点都是人满为患,本来应该是放松休闲的假期立刻变得毫无体验感。
所以,还不如跟三五好友吃饭、聚会、聊聊天。
国庆放假,朋友们拖家带口的出现在石铁生家中,才上午九点多钟,石铁生家便已经人声沸腾,一改往日里的冷清与沉静,生气十足。
“你最近的脸色怎么不太好?”林为民问石铁生。
石铁生笑道:“可能是出门晒太阳晒的少了。”
听他这么说,林为民便没当回事。
大家在聊天的时候,曲小伟抱怨起了最近生意不好做了。
上个月东方网景调整了上网费用,东方网景是去年由燕京电信、中国银行、水木大学等单位支持下成立的电信公司,为燕京市内市民提供Internet拨号接入服务。
这次根据用户反映的情况,东方网景调整了上网资费:A类包月制中的每月300元20小时调整为75小时,平均每小时4元;一种150元25小时的使用时段,平均每小时6元,超出限用时间的定价也由每小时20元改为每小时10元。
B类计费制也在听取了广大用户意见的基础上进行调整,由于大多数用户都是在晚上19:00到第二天凌晨1:00使用网络,原来的每小时15元已不能适应市场需求,所以这次调整为每小时12元。
同时,为了方便广大用户办理开户及交费,东方网景还将在在燕沙、蓝岛、城乡、西单等多家商场设置业务专柜,并由全市28家邮局代理收费。
总结一下东方网景这一次的网络资费调整,其中A类计费已达到平均每小时5.75元,B类计费达到每小时9元。
对比95年年初Internet拨号接入服务刚推出时的40元/小时,如今的网络资费降幅和降速是巨大的。
对于老百姓们来说这当然是好消息,不过对于曲小伟这个黑了心的奸商来说,这事就不那么美好了。
上网的费用越来越低,门槛越来越低,网咖的生意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生意照比以前可不好做了。
“你就知足吧,现在又不是不赚钱,少在这里哭穷了。”林为民揶揄道。
于华说道:“现在的上网费用降幅度的确实够大的,前年40块,去年20块,今年都不到10块了,你们说以后能不能降到1块钱?”
曲小伟不屑道:“白让你们上网得了呗?价格再低也得有个限度。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我自己开网咖啊,电信和运营商也有成本、有运营费用的好不好?”
郑国摇头道:“电信的成本是会随着用户规模的扩大而不断摊低的。现在全国的互联网用户也就几十万,如果扩大到几千万人,说不定真有可能。”
“几千万用户?那得到哪年?现在两年不也才发展了几十万人吗?”
“不能这么看。互联网的普及一定是加速发展的,现在两年发展了几十万人,不代表未来也是这样。这两年报纸上的内容你们大家都应该关注过,光是国内就诞生了多少家计算机企业啊!”郑国说道。
曲小伟和郑国干的是网咖生意,对于如今国内蓬勃发展的计算机市场,两人都是清楚的。
曲小伟说道:“这倒是,现在电脑也便宜了,几千块钱也能配台电脑。不过这价格依旧是贵,普通工薪阶层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才能勉强买一台,更别提上网费用了。”
千禧年之前的这几年,互联网和计算机一直是媒体上报道最多的内容之一,导致很多民众也都对这个领域十分关注,大家聊着聊着,进而又畅想起了互联网在未来会给大家的生活带来哪些改变。
过了一会儿,林为民到石铁生的书房去抓正在翻箱倒柜的小豆包。
“别给你伯伯捣乱,瞧你把东西翻的,等一会儿西米婶婶还得重新整理。”
林为民制止了小豆包的举动,将她翻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原位。
突然,一份医院的检查报告映入眼帘,他看着报告上的内容,眉头紧锁。
一叠检查报告,上面的内容他是看不懂的,但最后的结论能看明白:早期尿毒症。
林为民手拿着报告来到客厅,“铁生,这怎么回事?”
石铁生看到报告有些意外,“你怎么把这东西给翻出来了?”
“豆包翻的。”林为民回了一句,又说道:“你先别打岔,这怎么就尿毒症了呢?前几个月不是还好好的吗?”
石铁生脸色淡然,周围人听到这话却不淡定了,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凝结,大家的眼神落在林为民身上,充满了关切。
“为民,什么尿毒症?”
林为民抖着手上的单子,“你们问他!”
众人的眼神又朝石铁生看过去,他苦笑了一声,“哎呦,又死不了。轮椅坐了这么多年,这都是后遗症嘛。拖到现在才有这个病,还算是幸运的了!”
石铁生的话说完,再配合上林为民刚才的话,在场众人已经大致明白了过来。
他们急切的来到林为民身边,查看他手上的那堆检查报告。
看完之后,大家均是沉默不语。
“又不是要命的病,你们这个表情,我的压力有点大啊!”石铁生故作轻松道。
“怎么不是要命的病?这可是尿毒症!”刘海燕神色中带着几分哀伤。
石铁生摇摇头,“你们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尿毒症这病是厉害,不过现在也有对付它的手段,那就是透析,透析很有效,我都体验过了。”
曲小伟埋怨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这算什么大事?我有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点头疼脑热就兴师动众的折腾,你们不烦,我自己都该烦了。”
众人脸色黯淡,带着几分哀色,他越是这么说,大家心里越是不好受。
命运已经苦待这个乐观坚强的男人太久了,如今又给了他本就不幸的人生一记重击。
如果搁在别人身上,此刻恐怕早就哭天抹泪、寻死觅活了,但放在石铁生的身上,他只当是寻常事。
沉默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大家上桌吃饭气氛依旧沉闷。
吃着饭,林为民突然说道:“下个月我领你去米国看看吧。”
众人闻言看向林为民,曲小伟附和道:“是啊,米国医疗技术比国内发达多了,去米国看看兴许能有办法。”
石铁生摇头道:“别折腾了,立哲帮我打听过,我这病米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立哲姓孙,石铁生的初中同学,当年两人同在陕西插队当知青,后来考上了大学,学医的,再后来他去了米国,在米国熬了些年做生意算是小有身家。
有两年春节大家来石铁生家来拜年时,都见过同来拜年的孙立哲。
听石铁生这么一说,桌上的气氛又是一低。
郑国叹息道:“你说这人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人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的意义,或者说生命的意义,一个人类的终极问题问出口,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再次收紧。
石铁生却笑道:“你不都说了吗?‘什么’就是意义!”
曲小伟自然的把话接过来,“所以说,我们人活着就是为了那什么?”
“对啊,就是为了那什么。”石铁生的表情中带着几分促狭,挤眉弄眼。
“那什么”,在汉语的语义里博大精深,一下子就能带给人无数的联想,而且通常是不那么正面、不那么积极阳光的联想。
众人闻言绷着的脸上都不由得露出几分轻松。
林为民正色说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意义本来就是我们人类生搬硬造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为了给单调无聊的生命找点好听的调子。”
“也不能这么说。”石铁生慢条斯理的说道:“生命本来确实没有意义,但因为‘我’,使得生命有了意义。‘我’使生命有了意义,也就是说‘我’和生命并不是一码事,生命大于‘我’。没有精神活动的生存性存活也叫生命,比如植物人,所以生命可以仅指肉身。但那一摊烂肉,你说它有什么意义,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意义这事显然不能脱离肉体来说。”
“为什么不能脱离肉体来说?人类的思想是可以不朽的,那些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艺术家,他们的不朽就是生命的意义。”郑国说道。
石铁生摆摆手,“你说的是结果,但追寻意义的过程能单以精神来实现,脱离肉体吗?”
桌上的话题因为郑国无意间的一句叹息而歪了楼,刚才还沉浸在石铁生的不幸当中的众人又陷入了对宏大命题的讨论。
在这些宏大的命题前,个人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通通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当石铁生沉浸在这样的讨论当中时,他本来灰败的脸色也有了生机,说起话来精神抖擞。
对他来说,生命和厄运是一体两面的,不可分割,每当他用睿智的思想去解剖它们,他身上的痛苦似乎就轻上那么一分。
你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自我麻醉,也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自我救赎。
谁知道呢?
反正这样的铁生,依旧像路边的杂草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