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云边循声追过去,那边的人已走远,哪儿还有半个影子。
“公子,怎么了?”
侍女和护卫还有庄丁一起快步追上,侍女关切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声音很像云景夏?”
护卫一怔,身为练武之人,他其实比白云边更先觉得熟悉,但没对上名号,被白云边一提立刻觉得真是,登时点头。
侍女笑了笑,“公子,您这就多虑了吧,他那种人,哪儿有资格被迎上山还在公子之前见到庄主啊!”
白云边眼神不善地瞪了她一眼,“高傲的雄鹰,是不屑于诋毁他人的!再让本公子听见你这种反派之言,给我滚回家去!”
侍女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噤声。
正厅之中,夏景昀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白衣卿相。
的确是一身布衣,腰背挺直,平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时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记,只是将儒雅彻底酿进了气质之中,看上去就似如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夏景昀恭敬行礼,“泗水州学子云景夏,字彦祖,见过老庄主。”
老庄主淡淡一笑,“夏解元无需客气,请坐。”
夏景昀瞬间呆立在原地。
旋即苦笑一声,“让老庄主见笑了。”
老庄主摆了摆手,“你自泗水州而来,又叫这个名字,也就白家那个自以为是傻小子猜不出来了。”
夏景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伱要这么说我们就是朋友。
“本来老夫是不打算见你的。”老庄主缓缓道:“你也知道,你这个云字背后的牵扯挺麻烦。”
“但没办法。”老庄主拿起方才庄丁飞奔送来的那首诗,“你这首诗实实在在地挠到我的痒痒了,有这个本事,无怪乎连姜家那头玉虎都能给你好脸色。”
夏景昀尴尬地笑了笑,“就想着让老庄主开心一点,也算个见面礼吧。”
“这个见面礼老夫很喜欢,估计还会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房。”
老庄主并没有藏掖自己对那首诗的喜爱,也干脆道:“你愿意上山,自然不是随便看看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夏景昀挑了挑眉,“您老都会回答?”
老庄主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想得真美,“自然是选想答的答。”
“嘿嘿!”夏景昀尬笑两声,轻声道:“我想问问泗水州那场叛乱背后的事情。”
“你这孩子!”
老庄主有几分不满瞪了夏景昀一眼,夏景昀连忙陪着笑,但并不退缩,坚定地看着他。
“哎!罢了!”
老庄主叹了口气,“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真的不是池中之物。老夫今日也就当结个善缘了。”
夏景昀起身一揖,“请老庄主解惑。”
“泗水州的事情,老夫不能多说。”
老庄主看着他,“第一是老夫如今隐居山林,虽然有些情报路子,但毕竟更多的都是猜测,不能胡言乱语。其次是你这身份敏感,又是亲历者,恐生事端。”
“老夫就跟你说两样,其一,可以确定的是,泗水州叛乱之事,不管是明面上那一对蠢货一样还做着封侯称王美梦的郡守父子,还是稍深一层试图坑害德妃的淑妃姐弟和吕家,都只是被人玩弄的棋子。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此事,这一点,已经是基本确定的。”
“淑妃宫中一个贴身宫女撞柱自尽,郑家父子身旁一个心腹幕僚莫名失踪,都印证了这个猜想,只是那人现在还没被找出来。”
听见这样的隐秘,夏景昀生出几分寒意的同时,也感慨道:“能操盘这样事情的人,恐怕是很难找得出来的了!”
老庄主不置可否,“其二,老夫不与你说我的猜测,但可以跟你聊聊老夫看待这等事情的方式。”
夏景昀登时来了精神,这可是千金难换的好事啊,当即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判断一件事,首先是要去猜想对方的目的,但是按照已有的情报和情况想来,则很容易被对方的布局牵着鼻子走。所以,我常用的办法是:推演。顺着当前的事态发展,将各方可能的应对都考虑进来,然后看看这最终最大的一块利益产生在何处,谁又最可能得利。”
他竖起一根手指,“真正的布局高手从来只是扯出一个线头,然后让事态自行发展,便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那种必须要一环扣一环,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的所谓精妙局面,是每一个真正高手所不取的。”
夏景昀一脸受教,缓缓点头,“因为变量太多,太不可控。”
老庄主颔首,“这说法倒是新颖,正是这个意思。”
夏景昀思索着,喃喃道:“那按照您这个说法,泗水州郑家父子的野心是那个最初的线头,然后因为德妃娘娘省亲之事,淑妃娘娘入局,叛乱起来,权贵被叛军所执,无当军投鼠忌器,州城在里应外合之下失陷,泗水州局面糜烂.这时候,陛下和中枢一定会派兵清缴。这时候,谁领兵平叛,就是块大肥肉。”
他眼睛越来越亮,“如果这一切背后都有人操纵,像郑家父子身边心腹幕僚都是对方的人,想必便能轻松地领兵平叛,届时声望、名利、钱粮都是难以估算的。所以这最可能的平叛之人,便是最可能的幕后之人?”
老庄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别问我,我什么都没说。”
夏景昀感觉脑海之中灵光涌现,“无当军已经在泗水州了,不会派无当军。原本最可能出动的勋贵集团又因为淑妃的关系,不能用。那么就只能另选他人。这一下子范围就小了许多。”
老庄主放下茶盏,“对现在的你而言,没有必要去思考那等事情,就算你能猜到某一位,对你并没有半分好处。好好科举,争取考个一甲,一切局面就都开朗了。”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晚辈多谢前辈指点!”
“还要不要我再指点你一下?”
老庄主忽然开口,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让夏景昀一愣。
“你还缺个正妻,我们云梦州有个洞庭明珠,考虑一下?”
“咳咳,老庄主您客气,说得好像我要考虑人家就同意一样。”
“哈哈,也是。那你走吧。”
夏景昀:.
这弯是不是太急了点。
夏景昀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益匪浅,愿前辈身体安康,顺心称意。”
“与你说笑呢!”老庄主哈哈笑着起身,把着他的手臂,神色凝重,“夏高阳,老夫要提醒你。一切的馈赠,都有代价,你是德妃义弟,享受了那份尊荣,有些路就只能自己好好走下去了。老夫这大半生,见过太多豪杰英才起落,希望你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多谢前辈。”
看着夏景昀大步离去的背影,老庄主自言自语,“坐山观天下,喜的是多看英才辈出,苦的是多听英才陨落,愁啊!”
夏景昀与在侧房中等候的谢胭脂和陈富贵汇合,便朝外走去。
这一趟真没白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不说得到了解答,至少是给了他很明确的方向。
就如老庄主所言,他既然选择了成为了德妃的义弟,有些事情就是注定了的,躲不开的。
只沉浸在现在的鲜花掌声之中,不思未雨绸缪,未来等着他的就是骤然而至的万丈深渊。
这也是他走这一趟的意义。
“果然是你!”
就在夏景昀沉浸在思绪中时,一道黑影蹿出,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惊讶响起!
夏景昀抬起头,眼前映照出白云边那张普通而自信的脸。
“你怎么进去的?”白云边一脸震惊。
夏景昀耸了耸肩,“我又不是白公子你,自然是只能写诗登山啊。”
白云边皱眉,正要说话,一个庄丁过来,“白公子,庄主请你过去。”
白云边犹豫了一下,朝夏景昀拱了拱手,走了进去。
正厅之中,老庄主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笑着道:“怎么,还等着老夫先向你问好?”
白云边看着老庄主,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前辈你定是看中了晚辈的卓尔不群,故意先接待别人,以打磨我的心性,对不对?”
老庄主张了张嘴,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绝了!
“那老夫要是告诉你不是呢?”
“那就是还要再磨一磨我的心性,怕我太过骄傲,前辈越是这样,就代表你越看重晚辈的能力。”
他还开口安慰道:“前辈也无需遮掩,惜才不是什么坏事,晚辈记你的好。”
“我他娘的还得谢谢你是吧!”
老庄主这么个好脾气都被弄得无语了,“那我要现在就赶你出去呢?”
白云边愕然道:“前辈,不至于吧?”
“来人啊,送客!”
“前辈.诶!诶!你们来真的啊!前辈我错了,我嘴贱!”
白云边就这么在侍女和护卫的目瞪口呆中被架了出来,然后一路“护送”下了山。
山门前,了解了原委的夏景昀再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疼了。
“彦祖,你这般幸灾乐祸,可不是君子所为!”
夏景昀抹了抹眼角,“这样吧,白公子,我教你一句话,你记在心头,或能让你好受许多。”
白云边将信将疑地过去,夏景昀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白云边眼前一亮,连忙推着夏景昀,“走走走,登船了!”
等一行人着急忙慌地上了船,白云边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声喊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夏景昀目瞪口呆,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白云边朝一旁看热闹的船夫踹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开船啊!真想被捉回去吊起来打啊!”
白家的小船仓惶逃窜之后的第二天,在子规县休整了一夜的苏家大楼船,顺江而下,缓缓停在了白衣山庄外的码头。
苏炎炎戴着帷帽,披着白狐裘,如姑射仙子一般,在众人痴迷的目光中,径直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