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郡有许多姓云的,但提起建宁云家,大家只会想到江安县中的那一座宅子;
云梦州有许多个苏家,但提起云梦苏家,大家只会想到洞庭湖畔的那一片坞堡;
这天下,也有许多片竹林,但若是用来竹林指代一个地方,一个家族,那所有人都会将目光投向中京城东,那一片硕大的竹林之中。
因为竹林里,住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就代表着竹林。
等未来,若是一个年轻人能接过这杆重得不能再重的大旗,那竹林的辉煌便可以再延续数十年。
若是接不过,竹林,或许就将重新只是竹林。
能够代表竹林的老人坐在竹林,将要代表竹林的年轻人走进竹林。
瞧见孙子进来,老人并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询问,笑着点了点对面的竹椅,“坐着喝点茶。”
姜玉虎在千万人面前摆谱,也不敢在自己最景仰并且视作毕生偶像的爷爷面前摆谱,从怀中掏出信纸,“今天看了一篇文章,写得很不错,就想送给爷爷看看。”
老人呵呵笑着,理了理搭在膝盖上的薄毯,脸上的皱纹深浅纵横,像是征战一生跨越过的山川刻印,“你帮爷爷念吧。”
姜玉虎拿起信纸,还破天荒地清了清嗓子,开口念诵。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等他念完,却发现爷爷已经陷入了沉默的思索中。
他安静地等着,知道老人伸手,将那几张信纸拿了过去。
“金剑成这字也写得太丑了些。”
“孙儿也这般觉得。”
“夏景昀,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泗水州少年?”
“嗯,少有的不是废物之人。”
老军神笑着看了孙儿一眼,一双老迈的眼睛,似乎将什么都看明白了。
他微笑着,“岳阳楼,洞庭湖,苏家,呵呵,挺好,配得上这几句。”
姜玉虎轻声道:“若是孙儿所料不差,他此行必能于苏家有所得益,若是能得苏家扶助,再有德妃庇护,这朝堂或许能再多一根栋梁。”
老军神放下信纸,若有深意地道:“长成了的才叫参天大树,半路夭折了的就只能当柴火。”
姜玉虎心头一动,旋即冷哼不语。
——
京城南郊,那座神秘的宅院。
水潭边不再有那身黑色的披风,高贵而神秘的男人穿着薄衫,坐在温暖的房中,对着面前的一张棋盘,静心打谱。
一个汉子走到门口,望了一眼,连忙束手站在一旁等着,一直等着对方收手,才轻声开口。
“主公。”
“何事?”
“云梦州传来了一篇文。”
男人挑了挑眉,值得这位亲信来对他言说的,自然不是普通的文,便伸出了手。
接过来一看,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云梦州那边,此番折损了多少?”
“核心人员折损了两名,给苏家老大下毒的,和留在苏家老四身旁的那个都被找到了。主公放心,两人都已经服毒自尽。刺杀苏家老三嫁祸给苏家老二的反倒是逃了出来。但是我们在云梦州和苏家经营的其余势力,都折损得厉害。苏家内部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云梦州很多我们的暗棋也被顺藤摸瓜找了出来。”
汉子看着自家主公的脸色,此番算是主公自亲自掌事以来少有的连续两次失手了,还都因为一个人。
他鼓起勇气,“主公,此番又是那个夏景昀坏了我们的好事。而且听说苏家大小姐对其颇为倾心,保不齐他可以顺着这条道掌控苏家。再加上他写下这等文章,我们要不要采取些手段?”
“你有何打算?”
汉子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要不要试着做掉?”
男人沉默了片刻,“杀当然是可以杀的。他的身份也没什么值得顾忌的。”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伱试试看吧。”男人拈起一颗棋子放进手中把玩,“但是记住,不要搞得动静太大。陛下现在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前些日子黑冰台的狗已经蹿到了赤骥的一个心腹那儿,虽然那个心腹死得很及时,但难保黑冰台手上没弄到点线索。”
汉子心头一凛,连忙点头,接着他又迟疑道:“可若是不动用太多东西,怕是杀不死他?”
“无妨。”
男人将棋子扔回棋罐,“放他入京,我一样玩死他。”
“主公威武!”
——
夏景昀并不知道一篇《岳阳楼记》的余波荡到了中京城,也不知道自己就将面临杀身之祸,他此刻正站在云梦州城的城墙下,怔怔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个世界的高度,觉得泗水州城就已经算是雄城了。
但此刻站在云梦州这座州城下,他才知道,何为百战雄城。
黝黑的墙体像是千锤万凿打出来的寒铁,又像是巨兽在泥潭里反复滚动晾晒凝结在身上的铠甲,搭配上那巍峨的高度和齐整的军事设施,足以让任何来犯者心生退意。
“苏先生、高阳兄,你看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天底下还有不少,都是朝廷重兵把守的,可竟还有那么多废物说着什么大夏朝马上就要没了,真是贻笑大方!”
白云边自豪地指着云梦州城的城墙,朗声开口。
那可不一定,回头给你说说大秦和大隋的故事
被白云边这么一说,夏景昀原本有些恍惚的心却重新变得忧虑起来。
强军雄城,从来不是一个王朝真正的倚仗。
民心才是。
而很显然,大夏已失了许多民心。
他和苏元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任重道远啊!
叹了口气,众人跟着白云边一起,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了云梦州城。
进城之后,众人也没有四处流连,而是直接进了长史府。
跟着白云边一起,拜谒了白长史。
苏元尚和白长史关系不错,虽然如今苏元尚罢官归乡,但白长史却并没有势利地表现出什么倨傲,依旧留下他私聊,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而离家多日的白云边自然也要去向他的母亲请安。
夏景昀左右无事,便和陈富贵一起,在州城中简单逛了逛。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回去。
陈富贵皱着眉头,“公子,我怎么感觉这府里的气氛有些不同?”
夏景昀也觉得有些异样,于是拉来了个小厮,并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问道:“白公子呢?”
小厮低头不语,拱了拱手,匆匆走开。
夏景昀更觉得不对,连忙跑回自己暂住的院子,瞧见苏元尚还在院子中悠闲坐着,松了口气,“苏先生,府里是有什么事吗?”
苏元尚放下茶盏,“怎么这般问?”
“我方才寻了个小厮想问问白公子行踪,他却都不敢答话。”
苏元尚哭笑不得,“这小子,现在在祠堂跪着呢!”
“啊?”
夏景昀瞳孔地震,“他干什么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跟他父亲吵了一架。”
“为何而吵?”
“他想与你一同入京,但是白长史或许是不希望在此时与德妃牵扯太深,所以让他迟些日子,再随着州学学子一起出发。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白长史就觉得他不识大体,我行我素,冲动鲁莽,训斥了一顿。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居然还嘴,就被弄去祠堂跪下了。”
“就为这个就要去祠堂罚跪?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苏元尚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他怎么还嘴的吗?”
夏景昀面露好奇。
“老匹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夏景昀满头黑线,默默扶额。
抱歉,今天更新稍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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