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瓢泼的大雨如同墨水一般不断从天空中倾泻下来,仿佛是要把人消融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样。
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边,停着一辆木制的小厢车。
龙馗跟随着昂热来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什么。
看来校长所说的老友就是那位了。
果然,怪物只会和同一层次的怪物当朋友吗……
此时的拉面摊位上,由于下着暴雨,早已没了饥肠辘辘的学生们的光顾。
白发梳成整齐寸头的老人,身着白色的麻衣,额头上系着黑色毛巾,正悠闲地擦着自己手中用来调汤的锅勺,口中还哼着小曲,仿佛外界磅礴的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一般。
大雨在车厢的棚子上打的啪啪作响,一身黑色西装,打着玫瑰红领结的银发老人,手中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缓缓朝着拉面车方向走来。
身上的那股优雅而又内敛的英伦范,怎么看都不像会去拉面车上吃夜宵的阶级……
“叮铃!”
小车上挂着的风铃突然响了一下,拉面师傅懒洋洋的站在工作台前,低头拭擦着手中的厨具,头也没抬的客气说道:
“抱歉,打烊了。”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了下来,从旁边拿起了一壶清酒,熟练的倒在了桌前的小盅里面。
随后这位外国人便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动作之间的熟练程度,仿佛一直在日本这个国家生活一样。
“熟人到来,还是这么凉的雨夜,最起码要准备一碗热食接风洗尘吧。”
昂热轻声开口。
听到这该死的英伦腔之后,拉面师傅正在擦锅具的手突然一顿,随后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副见鬼般的表情:
“你这老家伙还没死?”
“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能死呢?”昂热举起手中的小盅,微微一笑朝着对方空敬了一下:
“好久不见了,老友。”
拉面师傅则是表现出一脸的晦气,连忙摆了摆手,嫌弃地开口说道:
“呸呸呸!谁是你好友,昂热,这老东西别乱攀关系行不行?”
然后他将手中抹布用力往台面上一砸,指了指着挂在门帘上面“已休业”的牌子:
“你是聋还是瞎?没听到我说已经打烊了吗?”
“你打你的烊,我吃我的面,井水不犯河水。”昂热笑着将盅中的清酒一饮而尽,随后“啪”的一声放到了桌面上,缓缓朝着前方的拉面师傅推去,并略微抬了抬下巴。
“妈的,我怎么摊上你这只阴魂不散的老鬼了。”拉面师傅一边朝着小盅中倒酒,一边骂骂咧咧地开口。
“昂热,你就算表面穿的再绅士,都掩盖不了你那老混混的本质!”
“呲拉”一声,一团白花花的面条径直下入了锅中,拉面师傅愤然用手中的汤勺不停地搅拌着,仿佛幻想着此时在锅中烫着的是自己面前那个斯文败类。
昂热看着自己面前愤然为自己搅面的拉面师傅,淡然笑道:
“注意面条的完整度,别太用力给搅断了。”
“你爱吃不吃!”拉面师傅头都没抬,直接炝锅一般怼了回来:
“我他妈又不是你的御用厨师!”
昂热则是小酌着手中的清酒,惬意地环视一遍四周,随后悠然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堂堂的黑道至尊,怎么当初神官教给你的那些贵族礼仪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呸!到底是谁没礼貌?”拉面师傅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声。
“大半夜的,还是在下雨天,过来刁难我一个准备打烊的小老头,身为秘党的代言人,你就差这口面吗?”
“给!铁板牛肉面!”
拉面师傅板着脸将捞在大碗里的面条从桌台上推了过去。
“筷子都不带我拿一双?”昂热看着自己面前热腾腾的面条,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滚,自己拿!”
……
一阵筷子抽动的声音响起,片刻后,便传来了阵阵的嗦面声。
拉面师傅黑着脸站在案板后面,头颅抬了起来,微眯着双眼,神情慢慢变得冷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高度警惕,轻声开口问道:
“那边站在雨中的男孩,不用一起叫过来吃碗面吗?”
昂热吃完最后一根面条,从旁边的纸盒中抽出了一张纸巾,绅士般的擦了擦嘴角,淡然说道:
“不用,他自己决定要在那边等我。”
“看起来你和他的关系不错啊,恭喜,‘老来得子’不容易啊。”拉面师傅讽刺地说道。
“你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骂我,想骂我为老不尊还是省省吧。”昂热手腕轻轻一抬,手中的餐巾纸顿时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精准而又写意般落入了旁边的垃圾桶中。
“龙馗,我的得意门生。”
“看出来了。”拉面师傅那看似浑浊的双眼略微眯起,瞳孔中不由闪过一道微芒:
“和你这家伙一样,是个小怪物。”
“这不挺好吗,大怪物教小怪物,完美的教育循环,很符合我杰出教育家的身份。”昂热欣然点了点头。
“那你的卡塞尔学院干脆改名叫史莱克学院得了。”对方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见缝插针的嘲讽之语。
过完嘴瘾之后,拉面师傅拿下了自己额头上的黑色围巾,一把将其扔在了案板上,没好气地说道:
“说吧,你这家伙找我有什么事?说完赶紧滚!”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张照片需要你帮我看下,这位‘尊贵的阁下’到底是谁。”
只见昂热缓缓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照片,两只手中夹在照片的一角,径直递向了前方,
拉面师傅满脸皱眉的接过了照片,随后翻转过来之后,那原本带着疑惑的双瞳顿时猛然一缩起来,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甚至都慢了半拍!
画面上,一只苍白而又泛着青色的巨龙,此时正惨烈的躺在破碎的大地之中,金色的瞳孔黯然失色,仿佛告知着世人,它在死前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
看着照片上堆积的血肉模糊的肉山,拉面师傅的神情缓缓变得认真起来,原本拿在手中的抹布也不由掉落在了地上。
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位老人才幽然开口问道:
“照片的龙,是你杀的?”
“不是。”昂热轻轻敲了敲桌面,淡然说道:
“我身后的那位少年杀的,我说过了,他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确实很出色。”拉面师傅仿佛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如同出了鞘的利刃,第一次在这种狭窄的街道中展现出了自己锋锐如刀的气势。
“但……出色的有些过头了。”
昂热仿佛没受这股锋锐威势的影响,轻轻摆了摆手:
“我可不是来这里讨论关于我学生的教育问题的,告诉我,图片上这头龙的身份。”
“听过伊岐那美的传说没?”拉面师傅没有回答,反而平静地反问道。
“听过一点。”昂热点头。
“那就好,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至于一点都听不懂了。”拉面师傅缓缓将照片放在了桌面上,轻声叙述着说道:
“传说,男神伊邪那岐和女神伊岐那美,分别生育了日本整个诸神,唯独在生育火神的时候,伊岐那美因被火神所烧伤而去世,去进了黄泉国。”
“男神伊邪那岐得知自己的妻子去世之后,悲痛万分,最终安葬完自己的妻子之后,拔出了腰间的十拳剑,杀死了火神,并将火神的头砍了下来。”
“火神死后,剩下的手脚躯干分别化为了其他八神,分别游荡在这世间各地,等待着与之复仇的机会。”
“不管第几次听,你们日本的神话还是这么的操蛋。”昂热抿了一口盅中的清酒,淡然回应道。
“不过这头龙和我听到的神话有关系吗?”
拉面师傅没有说话,只是将照片递了回来,示意对方收起来。
昂热平静的将照片放回了兜中,在这个过程中,对方幽幽地开口说道:
“当然有关系了,在我们蛇岐八家,伊岐那美相当于是母神,是真正的……皇!”
“而我只不过是被推出来充当牌面的‘太子’罢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昂热向前推了推盅杯,然后接着说道:
“不过,老友,你还是没告诉我这头龙到底和这操蛋的神话有什么关系。”
拉面师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用手指在刚倒的盅中的清酒上面沾了沾,随后缓缓在木制的台面上写下了一个“皇”字。
然后平静的开口问道:
“你觉得‘皇’字拆开是什么?”
“白……王……”最后一个王字还没说出口,昂热便闭上了嘴巴,眼神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这只龙和白王有关?”
“我很欣慰,130年的岁月还没腐蚀掉你的脑子,你依然是那位敏锐的屠龙英雄。”拉面师傅象征性的鼓了鼓掌。
“那的身份是……”昂热低头看着照片上躺着的巨龙,眼神中的精光不断闪烁,仿佛像看到了什么宝藏一般。
“标准的白龙血裔次代种,极有可能是拱护那位‘白色皇帝’的亲信,符合这个标准的,就只有从那位皇帝身上所掉下的至亲骨肉了。”
拉面师傅的双眼变得锐利起来,双手撑着台面,缓缓继续说道:
“传说火神被杀之后,它的身躯化为了其他八神,共同拱卫在了远在黄泉国的母神――伊岐那美身边,一同延续了对男神伊邪那岐的恨。”
“这只就是八神之一是吗……”昂热的右手不由握紧。
“看来你已经想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了。”拉面师傅嘴角的笑意忍不住上扬,最后戏谑地看着前方有些阴沉的昂热。
“身为八神之一,又是白王的至亲血裔,那么脑子里一定有关于那位‘白色皇帝’的详细资料,甚至……直接拥有‘皇陵’的位置都说不定!”
拉面师傅的脸上嘴角疯狂上扬,幸灾乐祸地继续说道:
“但可惜的是,现在的你只能得到一坨只有炼金用处的烂肉,最为重要的情报你们是一个都没拿到手。”
昂热有些郁闷的将盅中的清酒一饮而尽,随后直接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黑色雨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夜中。
拉面师傅则是幸灾乐祸地望着昂热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这个该死的老混蛋,他妈的又没给钱!”
……
龙馗靠在街道有着遮挡物的围墙边,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目养神。
“哒……哒……”
突然,他的耳朵轻微动了动,一阵皮鞋打湿雨地的声音慢慢传进了脑海中。
龙馗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英伦老人身影,渐渐在雨夜中变得清晰起来。
“校长。”他撑开雨伞,迎了过去。
“嗯。”昂热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跟上来。
二人在雨夜中行走了片刻后,昂热才缓缓开口说道:
“龙馗,明天学院的运输人员将会飞到日本来运龙尸,你就先跟着他们回学院吧,正好跟进一下行程的安全。”
龙馗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你让他一个灭龙魔导士在飞机上给人干安保工作?
这不纯纯拖后腿吗!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不对啊,怎么回去的名单里只有他一个人?
龙馗便微微抬头,看着前方昂热的背影,不由开口问道:
“那校长您呢?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昂热静静地走在如墨般浓郁的暴雨之中,仿佛置身于世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片刻后,他淡然开口道:
“我就不先跟着大部分回去了,我还需要留在日本,查一些事情,一些……”
“由我这个幽灵最应该做的事情。”
昂热略微抬起头来,目光穿过上空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望着黑暗的云层中不断摩擦碰撞而生出的雷电,仿佛一只奔腾的巨龙在其中兴风作浪,不断驱动着狂风暴雨想要淹没这片土地。
这位一百三十多岁的英伦老人,双眼之中锐气流转,仿佛蕴含着一只凶猛的狮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