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清平长乐 > 二五九 吸烟

  冶炼工坊的空气不好,叶拾之此前在那里喉痹发作,很是难受,若太过上心、日日过去,反而显得不自然,故而也只偕了鹿鸣涧、铁三姑去过两次,白圭相陪的更是只有一次。

  而白圭除此间要操心外,尚有铜钱会、分月楼以及不为外人道的其他产业等旁的诸多俗务要忙,亦乐得叶拾之这边少提监工之事。

  之前,由于叶拾之提出,如果次次去坊里皆须提前告知白圭,恐白圭这方提前做好安排糊弄自己,便失了所谓“监工”的意义——其中的不信任感虽令白圭不快,但也认为无可厚非。

  双方便约定好,叶拾之可以突击检查,想去时便直接到分月楼来,再由白圭方快马送他去坊上。

  这法子总算让双方都勉强满意,而今也让叶、唐、鹿方的筹谋更加顺理成章。

  翌日辰时,循着约定好的惯例,叶拾之与鹿鸣涧来到分月楼。

  白圭正作为掌柜坐镇楼中,从叶拾之冷峻的面容上看出不加掩饰的微喜之色,以颇感兴趣的口吻挑眉问道:“白某见到林老板如此兴致高昂的模样,还是头一回。”

  叶拾之也不卖关子,华贵的暗紫大袖一振,便自中掏出两卷上好的黄色宣纸。

  “林某雇人所绘的烟具图纸,昨日送达了姑父府上。”一边将纸卷展开,叶拾之一边靠近白圭私语道,“烟具器小而耗微,然须用之人大略非富即贵,价自不菲,其中之利又岂止十倍?这让林某怎不心潮澎湃。”

  白圭此时手中便执掌着一杆细长的华美烟具,但望之乃纯金所铸,一眼便可知,更比铜制烟具昂贵得多。

  “抽烟”之俗是近年来才有的,过去没有发现可让人们“抽”的烟草。李唐王朝开放贸易,多有世界各地的色目商人带来稀罕物,人们才头一次见到了烟斗、烟枪等用具,才知道了存在“抽烟”这么一种乐子。

  西域商人们带来的烟草数量稀少,昂贵万分,而大唐的中土人向来最是头脑活络、四体勤劳,很快便从西南、东南等边地找出了许多种勉强能当做烟草来用的植株,如南蛮密林的云香草,东南湿地的款冬花,极南海滨的槟榔果等。

  自兹以降,有条件的中土人或有样学样、或无师自通,便美美地过上了如同传说中神仙般吞云吐雾的生活。

  譬诸此刻,白圭闻言眯眼,将咬嘴从唇畔撤开,吐出一口白蒙蒙的云雾来。他似笑非笑地以食指磕了磕那条纤细金杆,探头去看叶拾之展开的黄宣——

  图纸上所绘烟具短而圆,与白圭手中的这种贵族用奢靡货相较,用料更少,工艺更简单。根据口径的大小,耗费烟草的速率估计也有些区别。

  迄今已被发现的、能作为烟草来使用的植物还只有寥寥几类,而且味道多是异常呛人,种种也皆不便宜,还无法形成风尚。

  不算那些南地干嚼烟叶的蛮夷之民,在多数繁华地区,像白圭这样寻常日子都能抽得起烟的人,非富即贵,或者说,一般都是既富且贵,更有标新立异、塑造风骨之嫌——与魏晋时期名士们故意敷粉裸衣、聚众吸食五石散等放诞之举,有异曲同工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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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在长乐坊,鹿鸣涧也见过几个烟鬼,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

  鹿鸣涧望见他时,那人正一个人蹲在白毛林子边,抽草。

  他大略是从外间逃债逃进了长乐坊,身无分文,自然没有烟具,只是把某种烟草直接放在口中咀嚼,像老牛吃草一样,幅度很大地动着腮帮子。

  察觉到了鹿鸣涧注视的目光,那烟鬼惊弓之鸟似的抬起头,但无神的眼睛在看清了鹿鸣涧只是个年轻女人后,便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用力而有节律地磨牙。

  ……他面皮蜡黄而泛青,眼窝和双颊深陷,真像是画本子里的饿死鬼。鹿鸣涧想。

  没过几日,鹿鸣涧去赌坊巡视的时候,就见到这烟鬼的尸首被抬出来,扔往他之前抽烟的那片白毛林子里。

  他死在了黑市擂台上。

  鹿鸣涧后知后觉,他那日那样专注地抽草,或许是早就对自己的命运心知肚明又尚有不甘,在进行最后的享乐和狂欢。抽完这么点儿存货,就当是在给他自己送行了罢。

  并不觉得怜悯,但是鹿鸣涧很难忍住暗自的叹息。

  把一条汉子愣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所谓的烟草,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鹿鸣涧心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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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这前尘滚滚,鹿鸣涧不算不知道烟是什么味道,但她既发现自己不喜,当然是避着烟民走的,从没这么近距离闻到过。

  故而那一缕烟圈被白圭喷出,随风而动,飘至鹿鸣涧面前时,她很是难受,差点就呛呕出声。还好她反应及时,赶紧掩住口鼻、屏住呼吸,才没有骤然咳出本音。

  面上只是微微颦蹙,鹿鸣涧心中却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的狗鼻子向来灵验,不仅能轻易闻到旁人察觉不到的淡薄气味,也容易分得清各种味道的区别来——白圭这烟的味道很陌生,绝不是她知道的那几种草。

  真气若不外用,只是在自己体内流转,若控制得当,即便是境界远高自己的人,也未必能察觉。

  故而鹿鸣涧不惧白圭识破,当下操纵着体内养心诀真气,极缓慢而专心地在经脉气穴中检查,果然发现了一丝很弱的毒性——应该就是随着她刚才吸入这烟雾,而顺着呼吸进入了她身体的。

  鹿鸣涧没有立即妄自用“清风垂露”将其拔除,一来这才符合她丝毫不懂武学的柔弱人设,二来也是这毒性也太过轻微,即便是给体质较差的普通人吸了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应该非是白圭故意布下的什么陷阱,而仅仅是烟草本身的害处。

  但她从前跟着章敛时,最是熟读药理之学,对此又颇有悟性,只是略一分析,便判断出这烟毒虽看似无碍,但若长年累月地吸入,定然会深渗肺腑,药石罔救——

  从这种角度来说,烟草害性虽小,却也不啻为一种狠辣的绝命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