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更明,天地更暗。
虚空之中,月光凝结成白霜,寒气四溢,席卷人间。
白霜落下,无边无际,如狂沙飞舞,剑气摄人。
小亭上方的灯笼更加明亮,四面轻纱垂下,在昏黄的灯火之中化为一片淡淡的烟波,将四面漏风的亭子封闭起来。
外面白霜飞舞,剑气纵横,里面却温暖明亮,肉香浓郁。
醉茶刚才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寒气从天而降,心神紧绷,差点就要催动水田衣保护自己了。
现在感受到亭中法禁密不透风,将周遭寒气剑气全部挡住,不禁松了口气。
八当家却渐渐皱眉,他是此亭主人,法气维持着亭中法禁的远转,与亭子有所感应。
他神念散开,融入亭中,只觉外面的白霜如狂沙一般吹打在亭子上,一种冰寒尖锐之气仿佛沁入了梁柱瓦缝之中。
亭中维持法禁运转的法气都缓慢了许多,仿佛被那一股寒气冻结了。
“好生霸道的寒意,竟然连我这法宝都似要冻结了。”
八当家心中暗叹,忽然仰起头,张口吐出一缕黄烟。
那烟雾飘起,在空中幻化模糊的人形,是个张着嘴大笑的瘦高个模样,扭曲飘飞之间,飞入了小亭顶部那一盏灯笼里。
这黄烟是一只名为黄父鬼的大鬼,有存神修为,是他的护身鬼使。
小亭是一件法宝,遍布法禁,禁法的中枢便是那一盏灯。
如今白霜初降,就已经让小亭法禁有了凝滞,他必须让黄父鬼进入灯中加持法宝,否则这小亭扛不了多久就会损毁。
黄烟一入灯盏,灯火变得昏黄,整个小亭却瞬间温暖安静了许多,外面的风雪仿佛被这黄昏的灯火隔绝了。
醉茶看着头顶的那一盏灯,耳边似有大笑声响起,她知道灯笼里有八当家的黄父鬼。
此鬼是武陵一带有名的大鬼,十年前曾经引发过瘟疫,非常厉害。
“八当家将此鬼放入灯笼里来加持小亭,可见周围白霜之厉害,徐让能扛得住吗?”
醉茶明白八当家的慎重,更加紧张起来。
她双目灵光更亮,望向小山坡处,寻找着徐让的踪迹。
除了一片白蒙蒙的飞霜,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八当家双目之中有黄烟流转,视线穿过重重白霜,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矗立在小山顶上,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
徐让以剑杵地,浑身被白霜覆盖如冰雕一般,仿佛完全被冻结了。
太阴之气阴寒刺骨,沁入他筋肉骨血之中,要冻结他的肉身和神魂。
漫天飞霜如剑,尖锐锋利,落在他身上,仿佛天地挥剑,在不断消磨他的生机。
“冷,好冷。”
徐让此刻身子虽不能动,思绪确实清醒的。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冷。
他十二岁通过祭血仪式,将傩血纳入血脉之中,成为傩师,便已经不惧寒暑,不畏水火了。
今日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冷,不光感受到冷,血肉神魂都有了一种快要冻僵的感觉。
宋齐月这一剑摄漫天月光化作白霜,借太阴之气冻杀万物生机,可谓是霸道非凡,避无可避。
在刚才白霜落下时,徐让抬头望月,心念被月光冻结了刹那,失了避其锋芒的念头,接着便被明月所化白霜摧枯拉朽般冻结了。
修行界有句古话,没有人躲得开月光,也没有人躲得开月民的法。
他今日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月民身怀神血,当她们施展秘术,可遁入月光之中,与明月合一,所见之月已非真月,以后与月民斗法,不光要小心其法术,更要小心天上的明月。
徐让回忆着中法的过程,总结着关于月民法门的特点,这是很宝贵的经验。
日后行走天下,再遇到月民,这些可能会救他的命。
同时他心里又对宋齐月很是感激,从周遭剑气之中,他已感受到了其中的剑意并不够精纯饱满。
可见宋齐月虽学了剑术,本身并不是使剑的人。
此次切磋,对方施展邀月宫剑术,纯粹是投他所好,给他喂招的。
他为了不辜负对方好意,任由白霜加身,不闪不避,以身试法,以肉身神魂去感受对方的剑意。
太阴之气,冷如冰,尖如针,那种冰寒法意仿佛要将他神魂冻得裂开。
徐让感应着宋齐月剑招之中的剑意,心中忽有明悟,对方这次用的是邀月宫太阴斩灵剑之中的招数。
“太阴斩灵是邀月宫专门斩伤神魂的剑术,号称‘月光入眼,剑光入心,一剑断念,避无可避,’难怪我方才会被那一轮明月摄住心神。”
就在他感悟白霜剑意的时候,那白霜剑气也渗入到了他五脏之内。
轰隆隆,五脏震动,电闪雷鸣不断。
徐让开始反击了,体内太阴之气沁入太多,已到了他肉身承载的极限。
再不反击,他可就真个被太阴之气冻伤了。
其心窍之中有火光明亮,接着一条火龙游曳而出,在五脏之内穿梭。
火龙盏是火龙观传承之物,其中蕴藏九龙神火符,是传承和修炼九龙神火大法的必需之物。
此物徐让入门便得到了,一直将火龙盏蕴养在心窍之中,借心火之气去炼化温养。
九龙神火符玄妙深奥,他修为浅薄,未能完全掌握,所以火龙盏他用的次数很少。
现在宋齐月以太阴斩灵剑引动漫天太阴之气聚成白霜,其剑意虽不圆满精纯,太阴之气却浓郁异常,不是他如今的剑法和修为能抵抗的。
徐让既然要和别人切磋,自然也得拿出些本事来。
他催动火龙盏,其中九龙神火符散出一缕火气,化为火龙在五脏之中穿梭,化为一股浓浓火气晕开。
火气奔涌如浪,散入五脏六腑,散入四肢百骸,自十万八千精孔中透出。
轰隆隆。
徐让身上白霜凝结成的冰层忽然裂开,火光透出,冲天而起,将周身太阴之气全部破开。
火焰熊熊燃烧,他人影瞬间就被火焰淹没,变成了一团人形火焰。
漆黑夜色中,漫天白霜飞舞,白光茫茫一片,将这一片芦苇荡笼罩。
忽然,寂静夜色之中响起一声龙吟,接着便有火光冲天而起。
吼。
在龙吟声中,那火光源头处火焰升腾而起,扭曲变化间,化作一条火龙盘绕起来。
火龙如蛇一样盘起,化作一颗巨大的透明罩子。
罩子呈球形,金红明亮,外有火焰生灭,内有玄妙符文闪动。
徐让站在其中,手中火龙盏便是神火罩的源头,其中火龙游动,火光明亮。
这便是火龙观闻名江湖的九龙神火罩。
此时此刻,漫天白霜冰寒,剑气刺骨,却再难沁入其中。
徐让抬头望月,火龙盏中的火龙也仰头望月,其中火光大放,隐隐有和九天明月争辉的意味。
“放肆,米粒之光也敢和皓月争辉。”
九天明月似乎受到了冒犯,随着一声清冷的声音落下,漫天白霜忽然融化。
顷刻间,漫天月光化作雨点落下。
在半空之中,白色的光雨汇集,仿佛天上群星坠落,白光点点,却仿佛带着千钧巨力从天而降。
白光噼里啪啦落在神火罩上,将之打出一大片涟漪。
徐让只觉一滴光雨便如一重浪花,不断冲击着神火罩,连绵不绝,永无停止。
“海上明月共潮生。”
九天之上,有清冷的声音自弯月之中落下。
芦苇荡中,遍地白霜顿时白光大放,如潮水一般,肉眼可见地涨了起来。
徐让目光一凝,芦苇荡之前聚集的太阴之气极重,此刻全都活跃起来,变成了水波一般的形态。
月光本无形无质,此刻却仿佛有了海浪一般汹涌的气势和力量。
轰隆隆。
芦苇荡里月光如海浪一般翻涌,高潮迭起,全都朝着徐让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