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薛家灵馆,地字三号房。
“事情就是这样,那个老人的诅咒已经解了,背上还有个毒疮,不会致命,却要受些皮肉之苦。”
徐让将静室内发生的事说了,口有些干,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醉茶也端起茶喝了两口,借此掩饰自己的激动地心情。
她没想到近在咫尺的静室中,竟然来了一位神灵,而且不是小毛神。
按照徐让的说法,起码是存神大成,甚至是金丹修为的神祇。
存神大成修为的神祇,是有资格作县城隍,管辖一县神鬼之事的。
然而这样的神祇,却还是要给傩门傩神的面子。
这醉茶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傩门在神道之中的名声和威望。
白前川深吸口气,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他看向静室,感叹道:“唉,没想到那面镜子竟然牵扯到这种修为的神祇,难怪连周采青都解不掉诅咒。”
同时他也感到庆幸,幸亏遇到了徐让,否则这诅咒郭三爷能不能解还两说。
“我也没完全解掉诅咒,那位黑煞神性情刚烈,执意是要给他一点惩罚,对方已经给我面子了,我也不好多说。”
徐让对于黑煞神的做法倒没什么不满,合情合理。
只不过诅咒没有完全解,还留了一点根。
他担心白前川到周采青那里不好交代。
白前川年纪虽轻,也听懂了徐让的意思,摆手道:“不碍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经此一劫,他能改过自新也是好事。”
说完便一摸如意袋,三道灵光落到桌上,化为三道灵符。
“为了给他解诅咒,还让徐大哥背了个因果,实在过意不去,报酬在这里,请徐大哥验验。”
“无妨,神道的规矩就这样,人情有借有还才好,要是没这个因果,我还不踏实呢。”徐让笑着道。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符,上面符意都很饱满,每一张都是好符。
符上灵光为红,黄,金三色,符纹分别为火焰,小山,旋涡。
这是定好的报酬,神火符,镇岳符,小挪移符。
神火符可对敌,镇岳符能限制敌人,小挪移符可以瞬间挪移二十里到三十里,用来逃命最合适不过。
他非常满意,也没客气,直接将三张灵符都收了起来。
这次他轻松解决了诅咒,不是纯粹卖面子,也结了个因果。
黑煞神要他拿着镜子,还说后续和他再见,不是客气话,一定会再见。
此次人家给了他面子,以后再见自然要还回去,有得必有失,这就是修行人常说的因果。
光凭这一点,即便诅咒没有全解,收三张灵符也不过分。
“徐大哥,这次多谢你帮忙,我本该请你吃酒,但我此次到小青潭有要事,要立刻带他回去,今晚我还得赶回寨子里,有机会我到铜马寨找你喝酒。”白前川道。
“无妨,正事要紧,喝酒有的是机会。”徐让没有挽留。
卧虎寨最近事多,之前霍猴儿说过,卧虎寨最近在找羊儿会的人。
不过这是人家家里的事,他也不好多问。
白前川没有耽搁,直接进了静室,将尚在沉睡的老人背了出来,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等到白前川走了,醉茶问道:“若是那个黑煞神不给你面子,你打算怎么解老人的诅咒?”
徐让看着她满是好奇的眼睛,已洞悉了她的想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如果不给面子,那我就只能用别的手段了。”
“是什么手段?是不是你之前在贾家村用过的手段?”醉茶盯着徐让的眼睛问道。
“你想知道?”徐让笑着道,他从醉茶眼里看到了对真相的渴望。
醉茶用力点了点头。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徐让笑意更浓。
醉茶瞬间怂了,以她对徐让的了解,徐让露出这种笑容,要问的问题一定不简单。
她担心徐让问出特别不好回答的问题,比如她的真名,她的师门。
到时候她就算不说或者说谎,表情细微的变化也会露出破绽,逃不过徐让的眼睛。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喜欢打听别人手段的人,不问了,不问了。”醉茶端起茶喝着,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
徐让摇了摇头,小姑娘混江湖的日子短,心眼子还不少。
“走,我们先到东市去逛逛,天黑了再回这边来,到时候我请你去醉仙居吃顿好的。”
他没有退掉房间,待会儿晚上还会回来住,现在石笋集人多,退房了可不好再找。
————————
东市的人比之前多了一点,个个行色匆匆,眼神警惕。
石笋集禁制私斗,但这里大多是修行人。
万一在这里被人盯上了,出了石笋集就可能遭遇跟踪和埋伏。
龙昌县地处武陵州西北一角,北临神农山,山高水险,民风彪悍,加上如今外来修行人多,在集市这种地方就更得小心。
徐让和醉茶走在大街上,也在留意沿路情况,不过没有别人那么紧张。
他们有飞火毯,回去的时候飞空而行,比起别人要安全得多。
两人很快就到了郭家医馆。
徐让之前和郭大林有过约定,他治不好老人就要郭三爷出手。
现在他将老人的诅咒解决了,该给郭家知会一声。
“啊,啊,疼啊,疼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当他们来到郭家医馆外,便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声惨叫。
郭家医馆来客人了。
一个白面公子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着有核桃那么大,眼泪不断淌下。
他身体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不断痛苦地大叫,却没有胡乱挣扎,只是在微微颤抖。
郭大林站在他身边,在他眼睛周围插着金针。
每插一根针,都要停下来观察一会儿,眼神十分谨慎。
除了他,还有两人守在白面公子身边。
一个是肥头大耳的壮汉,耳带金环,赤着上身,露出白花花的肥肉,又高又胖,看着像是座肉山。
另一个人身材矮小,不足三尺,头大体短,是个侏儒,衣服花花绿绿的,绣着各种颜色小蛇,看得人毛骨悚然。
“一个斗场出来的摔跤手,一个豢蛇用毒的侏儒,看来都不是本地人啊。”
徐让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此二人和白面公子都是外面来的,身上都带着煞气,绝非善茬。
在徐让和醉茶进门时,壮汉和侏儒都转头看向他们。
壮汉只看了一眼,便转头看向了白面公子。
侏儒的视线在徐让的赤霞剑和醉茶的水田衣上顿了顿,然后眯着眼笑道:“两个小娃娃有何贵干呐?郭大夫现在忙,你们若是找他,那还得在边上等等。”
他长着一张大饼脸,两颗绿豆眼,嘴巴却大的出奇,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黑黢黢的烂牙,又恶心又恐怖。
醉茶皱了皱眉,看得有些反胃。
徐让直视着侏儒的脸,眼神平静,正要开口说话。
正在扎针的郭大林头都没抬,却开口说话了,“小林在里屋煎药,徐道长去找他吧。”
徐让闻言没再说什么,带着醉茶便进了里屋。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背,那是侏儒的眼睛。
郭小林正拿着扇子扇风,用小火炉煎药,药味很浓,很呛。
醉茶一进屋就直接捂住了口鼻。
徐让皱了皱眉,这味道确实很冲。
“徐道长,你们怎么过来了?”郭小林见到徐让和醉茶,眼神惊讶。
他已听哥哥说了徐让的身份,本以为徐让为那老人削弱诅咒需要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了。
“难道他没成功,又将人送回来了?”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虽然知道徐让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巫山剑客,他还是不太相信徐让能削弱那个诅咒。
周采青在龙昌县的名声太大,自己哥哥的医术也很厉害。
这两个人都办不到的事,他觉得徐让就算是傩师也难办到。
“那个老人的诅咒已经拔除了,白前川带着他回去了,我们特地过来告诉你们一声。”徐让道。
郭小林听到此话,惊得手中蒲扇差点脱手飞出去,“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白前川酬劳都付了,人都背回去了,徐大哥能用这个编瞎话骗你们吗?”醉茶听到郭小林的质疑,顿时有些生气地说道。
郭小林本就觉得她长得好看,有些喜欢她,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急了,“我,徐,徐道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让摆了摆手,笑道:“哈哈,小郭兄弟莫急,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此来是知会你们一声,没别的事情,就不耽误你做事了。”
郭小林听他来了就要走,有些懵了,这才反应过来他真的解除了那个诅咒,只是来通知他们的。
“好,好的,等一下。”
“小郭兄弟还有事?”徐让道。
醉茶也惊奇地看着郭小林,想知道他有什么话说。
郭小林快步走到徐让跟前,小声道:“徐道长,你看到外面那几个人了吗?”
“看到了。”徐让道,“怎么,他们欺负你们了?”
“没有,我是想提醒徐道长一声,石笋集来了几个很厉害的女人,那个公子就是在石笋林外被她们所伤,你若是遇到了可要当心。”郭小林的语气很郑重。
“你知道那个公子是被谁伤的吗?”
徐让知道白面公子遇到了厉害角色。
外面三人都是化气修为,白面公子受伤,另外两个一点事没有。
可见出手的人极厉害,那壮汉和侏儒都没上去找场子。
“不太清楚,他们刚才在外面说的时候,我听了一点点,好像说对方是什么‘芙蓉城七郎家的女眷’,我也不知有没有听错。”郭小林道。
芙蓉城七郎?
徐让从没听过这个城池名,转头看向醉茶,发现她也一脸茫然。
“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你忙吧,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两人出了里屋,没有耽搁,直接离开了医馆。
侏儒一直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两人出了门,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衣服上的花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然后一个瓮声瓮气的传音在他耳边响起。
“姓郭的小子只能压制公子的伤势,咱们要赶紧带他回分舵,那个傩师是铜马寨杜兴武的师弟,你给我消停点,要是管不住手,老子先宰了你,免得香主怪罪。”
侏儒听到香主两个字,笑容一僵,嘴立刻闭上了。
————————
这家店地处东市偏僻一角,地段差,租金也少。
与其他店铺相比,这里的装潢要收敛很多,门面也相对小一些。
匾额上写着三个略有些斑驳的金漆大字:一心斋。
屋檐虽矮,门前却竖着一根高高的竹竿,挂着一面大大的幌子。
正是因为这面幌子,才使徐让走到了这家店铺门前。
幌子上面画着一道符,五团符纹相互交缠,仿佛五个颜色的圈围在一起,在阳光映照下,泛出五色华光。
徐让虽没有进入化气境界,对于修行界常规的灵符还是了解的。
符在修行界算是贵艺,不是人人都能画的,但认符和用符是每个低阶修行人必须具备的能力。
他认得幌子上画的是五气符。
此符能摄取虚空五行之气,将之存储起来,必要时可恢复法气,作用类似于灵石。
此符是修行符法的入门符,画此符能锻炼人对五行之气的感知和操控,初学者几乎都要练习此符。
能画出一道,说明对气的感知和运用到了某个精细的程度,便算步入了符法之门,画其他符才有希望。
一心斋以这道符作幌子,说明这里是卖符箓的店铺。
一般人都在幌子上写店名,或者写售卖的东西。
他是第一次见这种在幌子上画五气符的,用意很新颖,很有个性。
“可惜醉茶被那个掌柜忽悠走了,不然还能带她看看这有趣的店主。”
徐让觉得很可惜。
他从郭家医馆出来,便要寻找卖符箓的店铺。
他此来石笋集主要是买画符用的符笔,砚台,符纸,篆刀,卖符箓的店铺也卖这些工具。
本来醉茶跟他一起的,半路上被一个法袍店的掌柜看中,说她长得好看,把她拉进店里试穿最新款的法袍去了。
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便走到了这里。
这家店也是怪,今日是石笋集的大集之日,每家店铺都开着门,独独它关着门。
这种偏僻的店铺少有人来,通常都有好东西。
他心中生出浓浓的兴趣,大步上前敲门。
砰砰砰。
门没开,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响起,“你来吃火肉怎么不带筷子?”
徐让闻言一惊,陡然转身。
身后三步处站着一个道士,身材高大,胡子拉碴,浑身邋遢。
一股子臭味像是在臭豆腐缸里泡过似的,腌入味了。
手里还拿着一双沾满油污的竹筷。
邋遢道士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浑圆,用脏兮兮的袖子将筷子捂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徐让。
“你想都别想,我就一双筷子。”
徐让眼睛也瞪大了,这个道士没有一点修为,身上臭烘烘的,脚步沉重,和乞丐没区别。
但他之前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靠近。
高手,这是个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