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再次向世民行礼道:“大王,玄武门之过,人过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蔡允恭身侧的盖文达起身而来,对魏征说道:“魏夫子对天策府无功无禄,正所谓无德无禄,灾殃也。”
魏征冷笑道:“我乃朝廷之人,不是天策府之人,难道这天策府不是朝廷之人?我无尔诈,尔无我虞。魏征对天策府的确没有半点功劳,但是一直在朝廷听差,敬的是天子太子,做事一向秉公,秦王自会待我不薄呢。”
世民越听越奇,魏征真是诸人的强敌,这里越发想到,魏夫子的才学如此出众,五年前说什么也不能让魏征去太子东宫府的呀。
长孙无忌见世民满面敬意,不由咳嗽一声,秦王啊秦王,魏征此行居心叵测,您怎么能满面求才,非他随同左右不可呢?世民望向了长孙无忌这里,蔑了一眼,辅机不须多言!
孔颖达起身说道:“上不怨天,下不尤人。魏夫子,正所谓输赢不怨人。此事何不作罢呢?”
魏征知道孔颖达是孔子后人,哪里能够怠慢,孔颖达是一代大儒,在众人面前用简单而艰深的四书五经与魏征对答,魏征自然不能小觑对方。
魏征说道:“魏征贫贱,便自专了。”
孔颖达弹了眉毛,好一个魏征,对答如流。
孔颖达又说道:“夫子何求于秦王呢?秦王必然不会杀您,其他自有秦王决断的!”
魏征走了几步说道:“孔先生,不过是乡原也。”
孔颖达见魏征说得那么直接而露骨,乡原者,德之贼也。责备孔颖达是老好人。
孔颖达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求诸于人的是小人,魏夫子求之于自己,那不如做个君子也好。”
魏征听来分明是要赶客了。此时说道:“孔先生岂不知,当日孔子落难被困陈蔡的典故呢?孔先生的先祖尚且知道不能剖腹取胎,杀害幼兽。难道孔先生却忘了?”
诸人闻言,纷纷而起,魏征对答不止爽利,而且直刺要害,好一张利嘴。
魏征缓缓对诸人说道:“古人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识!没有器度,何谈正解?现在看来,诸位学士又是怎么教导秦王的?秦王现在凌难幼小,可当人乎?”
只听大殿之外,有人颤抖地说道:“杜如晦见过秦王殿下!”
世民立刻起身,命杜如晦进殿。杜如晦的高烧刚刚退去,闻听魏征为东宫而来,心下着实震惊,唯恐前殿诸人有失,连忙赶来前殿。
杜如晦只在殿外听了片刻,便知道魏征好生厉害,诸人似乎都未能直切要害。
杜如晦进到大殿,被宫人扶着,向魏征行礼之后,说道:“魏夫子,我只问您一句:眼下,这国家是祸乱还是安宁呢?”
魏征知道杜如晦是世民身边的定海神针,真不是假的。难道此次的较量就在杜如晦与魏征之间一句定胜负吗?
魏征起身便说道:“此时国家祸乱!”
杜如晦点头说道:“魏夫子,岂不知,国祸用贤,国安用长。您说呢?”
魏征顿时语塞:国祸国安?片言只字,区区四字,仿佛万马千军,杀敌万里,一时间几乎找不到对词可以辩驳了。
世民噌得站了起来,说道:“杜中郎,今日不谈国事,勿要枉言。”但世民心中分外明朗了:果然如长孙无忌所说,谋略不定只问杜如晦就可以了,杜如晦说的很明确,玄武门之后,家国不宁,正该扶李世民上位不可呢。
魏征哀伤得听完杜如晦最终之言,什么国祸用贤,不过是托词而已了。
世民见魏征告辞后,一路往外走,魏征只觉胸口烦闷,却觉得身后有人扶了自己一把,正是长孙无忌追赶了上来,扶着魏征说道:“夫子之心,秦王全明白,夫子好好回去歇息歇息,过两日就来我们天策府吧!”魏征却突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下,这里用衣袖擦去嘴角边的鲜血,不再多说一个字。
此时,有卫士从大牢中接来了房玄龄。房玄龄与魏征怔怔无言以对。
魏征侧身让过房玄龄,在房玄龄面前说道:“如果是太子府王珪王中允此刻在这里,求您放过太子府与齐王府的十个孩子,明公会答允王珪王中允吗?”
房玄龄、杜如晦与太子府的王珪是自隋朝到初唐以来多年的至交好友,从小的同学与游伴,但是王珪与房玄龄、杜如晦入唐后,各为其主。房玄龄和杜如晦跟随李世民。魏征和王珪跟随李建成,王珪现在更是因东西俩宫积怨已久,被李渊流放多年。
现在房玄龄听到王珪二字,心中战栗不已。因为,房玄龄早有打算和杜如晦商量,请王珪回京,京城不能没有王珪这位中原的重臣主政。王珪的祖父是王僧辩,赫赫有名的梁朝名将。因被陈霸先杀死。故而王僧辩的儿子追随隋炀帝杨广攻灭陈国,以报王僧辩之仇。所以王珪的身份其实比房玄龄和杜如晦更加重要,顶着中原的权贵出身。
房玄龄这里忽然一横心,说道:“就算王珪恨我一辈子,我也会在他回到京城前——回到京城前——”
魏征抿了抿唇,突然冲到房玄龄身前,嘶吼道:“那么您先杀了我!反正我亏负了王珪重托,亏负了李建成的性命,我魏征迟早在此枉送性命!”
诸位士卒见魏征欺到房玄龄身前,这里冲来五个拽住魏征,以防房玄龄不测。
房玄龄满眼里全是站在不远处的秦王殿下李世民,心知李世民对魏征已经想念多年,何况魏征所说的王珪呢?王珪既是房玄龄与杜如晦的至交,更是魏征的密友,千般情绪在此刻纠缠,千万不要让魏征恨自己,将来如何共事一主?于是转身对诸位士卒说道:“魏夫子是大唐的官员,现在还是太子洗马!大家不可无礼,好好送夫子出去吧!”
士卒们这才没有粗鲁动手,魏征只得无奈离开了弘义宫。
此时,不满三十岁的李世民本想与魏征亲近,没料到一番对谈后,魏征愤愤而去,自己突然只觉心气不顺,仰面而倒,情绪忧郁之下,突然滚翻在地。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吓得魂飞魄散,长孙无忌一把抱住世民,一面大叫世民的名字,一面按压世民的人中,但是世民就是醒不过来。
长孙无忌也不过三十出头,泪水满面,对杜如晦说道:“杜中郎,怎么办!”
杜如晦和房玄龄合计了一下,房玄龄献策说道:“先用断食之策,控制太子府与齐王府!”
长孙无忌说道:“也就是只给水喝,不给粮食?”
房玄龄点头说道:“要我们这位爷再去杀太子府和齐王府的那些小王爷,恐怕得再等等了!今天魏征突然到访,我们的秦王殿下哪里能够受得?”
长孙无忌说道:“万一,皇帝陛下的意思是——”
杜如晦说道:“我们在东宫与齐王府还有人吗?”
房玄龄微微抿嘴,说道:“有的是人!”
杜如晦说道:“王珪会怎么看我们俩?”
房玄龄说道:“我怎么知道!?”尽管让后世去说!让别人去说!我房玄龄要李世民绝对的安全!
三人立刻吩咐人去太子府和齐王府。又下令全城宵禁,各大城门不得出入。所有东宫和齐王府的人手不得擅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