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深夜醒来,却听见世民梦中咳嗽,不由摇头,世民的咳嗽始终不见好,年纪轻轻就落下治不了的顽疾。裴寂在世民耳前低声唤他的名字,原来世民咳嗽惯了,压根没醒来,裴寂不由摇了摇头。
清晨,世民被一阵幽幽地清香慢慢吹醒,稍稍睁开眼,只见屋中无人,静悄悄地,不知裴寂去了何处。乙骏这里探出脑袋,笑道:“早!醒了?”
乙骏正使着芒草扫把在世民门前清扫地面。有小丫头在身后擦地板呢。
此时,长孙无忌和康崇二人急匆匆地赶来,长孙无忌手中兀自拿着那份世民未签署的文书,一路赶过来,见到乙骏,长孙无忌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乙骏说道:“你、你、你!”长孙无忌太胖了,根本不是能跑得动腿的人,全凭康崇在一旁搀扶着一路小跑过来,跑完之时,也是他累趴之时。这一次长孙无忌真的是被眼前这个小车夫闷到得了抑郁症了。
乙骏见眼前情形,微笑道:“有何见教啊,尚书老爷,什么天大的事,要来质问我这个车夫!我们好像没有任何瓜葛了,又来做甚么?水晶柿子没吃够,还是脆柿子没吃够?小人立刻去准备?”长孙无忌气得面色发黑,混蛋!真想拿个冻柿子砸死这个王八蛋!
长孙无忌说道:“你是车夫?你是车夫?!你都替朝廷写文书了,你居然敢说你是车夫?!我问你,张玄素跟你什么关系?是你的意思还是裴老的意思?这文书又是谁的意思?是你的意思还是裴老的意思?”
乙骏稽首说道:“朝廷得到张玄素老爷难道有错了?我的确代写了文书,难道也有错了!?”
长孙无忌按下怒火,心想着难道和他市井对骂吗?于是说道:“你都能起草的诏书,你太行了啊,中书令都不及你了!难道起草诏书是陛下的意思?车夫你跟我说说陛下在哪里?”
乙骏嗯得点头,向着长安清清地秋风慢慢吞吐起了一口气,说道:“吏部尚书老爷,这点小事,还用陛下下令,中书令,尚书令和侍中三位老爷共同商议的吗?即使他三位坐下来商议,您急什么呢?况且我已经把毛毡借来了,生意不做也得做,不买也得买,不卖也得卖呢!”
长孙无忌真想一刀子剁了乙骏,但转眼见世民微笑旁听,哼,世民陛下,您这种时候只想看戏啊,您做这中原的皇帝天天乐得只想搭台看戏啊,知道不知道您的手下今天听到这件事后,个个都晕厥在地。
乙骏说道:“我没写诏书啊!这是司空府的格令,跟朝廷没有半毛关系,是我们司空府为朝廷做实事,跟朝廷尚书省没有半毛关系!”
长孙无忌于是说道:“好的,我先说:绢和毛毡分发到百姓手中,百姓有了选择,自然会把绢当到当铺里!朝廷和商户会贴出一笔不少的铜钱或者银两给百姓。这个你怎么解释?这分明是让百姓有了选择之后,以绢折钱啊。如果他们得不到毛毡,只有绢布的话,根本不会产生以绢折钱的祸患!”
乙骏说道:“错!没有毛毡,百姓依然会衣不蔽体,因为寒冬腊月,谁穿绢布?要么您会穿绢布?尚书老爷大寒天,不穿毛毡,不穿貂裘,而是破絮裹身,这朝廷也太寒酸了吧!百姓依然会拿着绢布去典当折银,这就有了本质的区别了。前者是货卖,后者是典当!两码子的事儿。况且,自古以来,绢布就是当成银两铜钱用的,有错吗?”
长孙无忌长那么大,还第一次被东莱的车夫挤兑得啪啪打脸。好么,他也知道自己是吏部尚书,但是比吏部尚书都威风,总之是长孙无忌错错错!世民简直想笑得抱肚子。四舅爷总算也有对手了,整整武德十年,长安城还没见过谁比长孙无忌这个户部郎中更能算计钱财的?李世民做尚书令,长孙无忌就做度支郎,好么,这下,朝廷新的度支郎是不是就在眼前了?长孙无忌要破格提拔乙骏了?
乙骏说道:“其二,当铺虽然是一条百姓致富的途径,但商人也会从百姓手中收购绢布,当然官商也可以,所以官商和普通商贩贴给百姓的铜钱和银两也许比当铺更多呢!这有何错呢?本来百姓手里拿着绢布也没什么大用,所以当掉啦,卖掉了,换成口粮是非常明智之选的,他们今年晚冬的生计口粮全凭朝廷这十多万匹绢布,这真是百年一遇的好机会哦!我和突利可汗等着民众手里的绢布换毛毡,这是好事儿!”
长孙无忌说道:“这次分发绢布,不是像你说的,朝廷不是想跟长城内外的所有百姓做绢布买卖!我再说一次,这是恩赏,不是买卖!试问如果哪位大臣家里得到了朝廷的恩裳,会去当铺典当?”
乙骏说道:“这是恩赏吗?在我等小民看来,这就是一笔笔好买卖!难道您的意思是绢布里面夹蒲絮过年?老爷您们这么做,太让人觉得朝廷太好笑了,衣服这种事,既然是恩赐,要么夏天赏赐绢布,要么冬天赏赐毛毡,没有您们这样做的吧!我不是已经给您想好同时分发十多万段毛毡了吗?夏天穿的也有了,冬天穿的也有了,百姓会感恩不尽的!”
长孙无忌说道:“百姓真会这么去做吗?既然口粮才是他们的命,等明年开了春,百姓觉得手中的毛毡也没什么用,于是,又会去当铺当掉——”
乙骏切了一声说道:“开春了,百姓赤身裸体在街上逛啊!您这么想又没想到衣不蔽体四个字了?”
世民说道:“那时候,他们当掉了毛毡可以把卖掉的绢布好像可以赎回来再用。”
乙骏说道:“您都能这么想了,那么绢布有多贵了,再说百姓谁会去赎绢布?破布麻衣裹身就完事了,所以,如果不及早囤积和储存麻布,那明年开春的麻布供不应求就更贵了,我觉得你们朝廷和无良商家爱怎么翻倍就怎么翻倍!所以呢,赶紧囤麻布,明年等着赈灾吧!每年赈不完的灾,朝廷越过越穷,钱都到无良商家腰里去了,朝廷自己越过越寒颤,商家越过越瓷实。”
听完这些,世民、长孙无忌和康崇同时觉得:这哪是个车夫,这简直是玩天下郎朗乾坤于倒悬的车夫。
世民大叫一声:“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被说得哑口无言,这时看着世民不停得头冒冷汗,说道:“万万不可以!”
世民说道:“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用毛毡和绢布跟百姓做这样的交易!天下百姓还不把我们朝廷骂个半死!我们的皇帝陛下登基才没几天,就等着天下百姓骂死吗?”
乙骏切了一声说道:“也不用这么急!总会有些百姓想着置些小本钱,做点小买卖,或者买几分薄地,所以这么好的事情,我权衡之下,写下了文书,看看百姓在这件事上,到底如何收场!”
长孙无忌听得不由点头,说道:“你拿天下百姓和朝廷的旨意做交易?”
世民淡淡地说道:“这岂不是违背了皇帝陛下体恤百姓的初衷?这还是叫体恤吗?”
乙骏嗯了一声说道:“本来皇帝陛下就是体恤得不够好!非要分发绢布!百姓不拿绢来做生意,也不知道百姓在冬天还要拿绢布来干嘛!”
世民和长孙无忌互相望了一眼,百姓民以食为天,下赐绢布不如下赐粮食了,但是现在朝廷真是什么都拿不出来,大家都知道粮食更好,更迫切。
康崇走到世民身后,对世民说道:“其中利害是长孙无忌今天回去和祖薇一起才想到的,姑且问问这个车夫,支个什么招术可以适当得缓解一下。”
世民皱眉说道:“你问吧,难道让长孙无忌屈尊问他?”
康崇心想:我是这个大唐朝廷的什么人啊,这种破事也要我管?
长孙无忌实在是没有招了,在长安城九月份的天气里,他燥得满面大汗,汗流浃背。康崇望了眼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康崇啊,快帮帮忙吧!
康崇向着乙骏深深一礼,乙骏闪了一步说道:“我又不认得你是谁?”于是高昂着脑袋,转身想要离开。此时,裴寂一路拎着袍服小跑而来,一眼看见乙骏倨傲的样子,怒道:“这孩子一定又惹上宾们生气了!你来这里想要伺候谁!没得会把我这四位上宾给活活气死!快去外面帮忙吧,在这里管着干嘛?下去!”
乙骏刚想对裴寂说什么,裴寂早已老大不悦,乙骏只得离开。
长孙无忌见乙骏走开,于是说道:“裴老,您对格令可有主见?”
裴寂见乙骏走后,这才说道:“文书中已经写好‘其他’二字,诏明各地官府不能硬派:只要我们朝廷不强加硬派,就能稍稍缓和一下这次诏书的弊端。况且如果明年麻布、绢布、粮食的价格真的飞涨的话,现在就下令各地官府多存麻布、绢布和粮食,到时依照中原实际情形定夺,下拨就可以了!”
世民不由汗水涟涟地说道:“为什么朕登基以后,每发一道诏令都有其利弊两端,总会两端为难呢?”
裴寂说道:“每道策令总有达不到的人群,暂时不需计较天下的全部,天地本难全吧。还有,这款指令也是这个孩子想到的,这个孩子是我看到所有的人物中,想得最为周到的一个孩子!”
世民和长孙无忌见裴寂满心称赞这个不老楼的车夫,司空府令格在朝廷相当有分量,建衙起府,这个车夫不是俗人,这种大事也能由他一人策划。又能策划,又能周到,又能算计,又能顾全大局,裴寂门下,此人真是深不可测呀。
世民不由眯起眼睛,望向了小车夫傲娇的背影,裴寂却对世民说道:“他不堪重用,见识浅薄,不然我还藏着掖着啊!”
这句话,连康崇都快不信了,裴寂分明手握明珠,却不肯割爱啊!
世民歪起脖子“哦”了一声,很乖得走到裴寂身前,说道:“裴监,您好像太疼爱他了!”
裴寂说道:“陛下,大家都说是:我太疼爱陛下你了!我家门下不也是担心朝廷,担心陛下?他还不是一心只有您一人吗?是不是?”
长孙无忌暗暗想道:那车夫一心朝廷也就算了,一心想要气死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不像假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