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来到正殿右殿小室,也就是自己在前殿小歇的地方,方寸之地,只有放了床和小案几。安几上是一架烛光。床上是整齐的被褥。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大家都知道,世民平时已经够闹心的了,回到寝殿,干脆什么都没有也倒是好的。只有岩儿一人正在地下亲自擦拭着光亮的地板,听到世民的脚步声,岩儿也不抬头,反正知道这里只有李世民和自己二人了,于是说道:“这是淘米水、醋水、酸牛奶、盐水、井水以及鲜桂花泡的地板水,擦地板很好用!”
世民懒洋洋地坐在岩儿身后的床上,说道:“别太累了,弄得满身大汗,不要操劳了!朕今天去后宫,又不住在这里!别擦了,去泡澡吧!”
岩儿回头浅笑着说道:“我也不忙泡澡,还有啊,这里还有谁逼你不去后宫嘛?你连这个都跟我说呢!”
世民这里凑到岩儿的耳后说道:“地板上干干净净的也不知道要干嘛?我后宫也没几个妃子蹲在地下擦地板的,你自己擦好自己不就行了?”世民分明非常喜欢岩儿,她一个劲地把地板擦到了起皮干嘛呢?小室里,一尘不染的。
岩儿掘着嘴说道:“我康嵩哥哥说了,你是那种最容易生病的人,住所每天要非常干净,所以,当然要姑太奶奶我亲自动手啦!”一边捏住世民的两扇耳朵说道:“我又不是你的妃子,每天洗几次澡,你管我来着!你去后宫让您的那些什么淑妃德妃什么妃子擦擦你吧!管多了!”
世民乐道:“我哪里去擦?你帮我擦干净可好?”
岩儿滚了一声,趴在地下擦地板去了。世民起身,回头说道:“康嵩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你听他的!你们这些女人怎么给朕找了普天下的男人来做朕的哥哥?这分明是朕的事情。看你们真是亲热!朕走了,早点休息吧!”
岩儿见他走了,也不再理会他了。这个皇帝吃这咸醋呢。我还没嫌你皇后和妃子多,你倒嫌我们哥哥弟弟多了!
反倒是长孙无忌和康崇在她身后看了许久,康崇在长孙无忌耳边说道:“陛下还要把她留在我们前宫多久呀,收到后宫得了!”
长孙无忌摇头说道:“不知道世民是怎么想的,看不出来,云遮雾罩,我们静观其变吧。”康崇摇了摇脑袋,对长孙无忌说道:“今天你上夜?”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是啊,不能退宫,你呢?”
康崇说道:“我是下半夜宿卫,先眯一会去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长孙无忌笑道:“我们到六十岁了,就是个头了!就能告老了!那时候叫老老头!”
康崇说道:“我六十岁还能当看门狗吗?趴门狗还差不多!”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说道:“你啥年纪了,干嘛不快点找个女人娶了,生完儿子,让儿子来当差!”
康崇故意挂脸子说道:“我还愁满屋子的黄金铜钱没人点呢,生了儿子当什么宫里的差啊?李世民宫里穷得啥都不剩,剩满屋子的女人,我守着看,还是怎么了?傻看?”
长孙无忌说道:“原来康兄弟少个女人点钱呢,赶紧生完儿子,我拨个女儿给您家当儿媳妇,然后你儿子给世民继续当差,我女儿在您家里点钱!”
康崇大翻白眼,长孙无忌呵呵而笑。安元寿家里有多少钱,也就凉州那块地方是安元寿的,但是康崇家里多少钱,鬼才知道,谁都不知道!
康崇说道:“一个长孙姑娘够么?送四个姑娘才够!我儿子么,怎么也是一妻四妾!”
长孙无忌说道:“康兄弟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只配做您家的妾!?”
康崇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说道:“正房的位置留给世民兄弟的女儿吧!他的女儿做我儿子的正房!”
长孙无忌“啊”的大叫。康崇呵呵而笑。俩人拱手告辞。长孙无忌气得真想捏死这个胡人!人家家里扼守丝绸之路,道上到底多少人为康崇卖命投靠安康俩家,真是数不清。
世民来到长孙娘娘的住所,见她兀自缝着御寒的袍服,他便说道:“娘娘好忙啊!朕已命人来通报,今夜住您这里,您却忙得头也没抬一下。也不候驾!也不接驾!”
长孙娘娘说道:“说完了?您要来就来了,我可没巴巴地宣您来!接您干嘛?要不要扶您?”
世民和长孙娘娘从小玩到大了,什么玩笑都能开得起,其他妃子哪敢如此撒野呢?世民从小刀口舔血,娘娘哪天没刺他一刀,他倒是一点趣味也没有的了!
世民矮下身,凑近长孙娘娘,低声笑道:“有没有体己的,好吃的,拿出来一起吃?”
长孙娘娘咬断了丝线,眯着眼睛,又穿了一根丝线,久久才说道:“我这里哪有好吃的,清粥糙饭度日。前儿,她们拿来一罐子狼心狗肺,我好好腌在那里,你想怎么吃?全伺候给你,可好!?”她一面用针擦着头发,一面笑靥相向,看到了世民亮晶晶的眼睛里。世民蛋定地说道:“谁的狼心狗肺,快拿来我尝尝!”两人甜甜而笑,娘娘见世民笑得合不拢嘴,他爱她如此风趣,换别的妃子,无聊透顶了,哪里也不去!
世民说道:“取个小瓦炉,就着铁网烤俩个吃,对付对付吧”
长孙娘娘命人取来腌好的豚子,取了瓦炉,就着雪花碳,开始吱吱翻烤起来,世民顺手拿起她缝补的衣服,说道:“好小,是谁的?”
长孙娘娘说道:“是二皇子恪儿的!”
世民说道:“看看,又是替他那个娘全做了,你都替樱儿做了,樱儿这辈子都不会针黹!”
长孙娘娘抬眼说道:“论做针黹呢,她不及我,论才学,我这辈子都不及她。你逼着我背书,或者逼着她针黹,还不如杀了我俩个好了!”说完又笑道:“人的才能呢,全凭你怎么看,怎么用,这还能想不通的?”
世民就着美酒,吃完所有的豚子说道:“娘娘怎么也来与我坐而论道了?”
长孙娘娘不由正经地捧起世民的脸,擦着他油腻的嘴,说道:“三十不侍,秋扇难捐,正经一些吧!你既然来了,我们俩就躺着说说话!”
世民说道:“我只想你一个,你说好不好~”长孙娘娘见他想睡觉,刚要重新拈起针线,只见眼前一道寒光,世民用暗器把案上的烛光扑灭。长孙娘娘呸了一声说道:“到后宫来还带着暗器呢?”
世民嘻嘻而笑,说道:“不带暗器,我一只手也能飞灭烛光,你能拿我怎样?”
长孙娘娘娇嗔说道:“快点!别耽误我起来做针线!”
许久之后,长孙娘娘听着世民呼吸沉重,想来是睡着了,便重新点燃蜡烛,只见案上的暗器是一只花簪子,便重新放在世民怀中,这只花簪子跟了世民很多年了,世民不说,长孙娘娘也不去问花簪子的主人是谁。谁的心里不还藏着另一个谁啊!当花簪子不见的那一天,也许长孙娘娘才是——不过,皇帝心里的女人从来不会只有一个皇后的。
长孙娘娘刚要做针线,世民翻手拿起这枚花簪子,突然睁开眼睛,对长孙娘娘说道:“立太子是国之长久根本,娘娘,你想立谁为储君呢?”
长孙娘娘把花簪子收进世民的怀中,低声抚摸着世民下巴上的胡须说道:“你哪里喜欢我多少?恐怕我的两个儿子都不在你眼里!也许别人生的,你喜欢着呢,是不是?”
世民翻了个身说道:“都听不懂你说什么,我除了你,还有——还有樱儿,再也没有喜欢别的人!”
长孙娘娘心中想到:毕竟还有一个樱儿,要说爱得谁多谁少,还真是难说呀。世民倒头便又睡着了。而娘娘继续熬夜为李恪缝制冬衣。
熬到了后半夜,世民突然惊醒过来,起身吹灭了蜡烛:“我的皇后娘娘,你又不是低贱的民婦!赶着给全家人做衣服,分点给司衣典衣去做吧,你到底想忙到几更天啊!”
长孙娘娘说道:“她们身份低微,又不能伺候你,你们几个人的衣物一定得是我亲自操持着才好!”
世民说道:“睡吧,你看你不睡,我哪里睡得着,睡吧!”
直到天明,世民在长孙娘娘的咳嗽声中徐徐醒来,她咳嗽了几声又翻过身,睡安稳了,而世民就不睡了,穿好衣物,赶回到前宫。
只见一棵老槐树下,岩儿正在树下压腿劈腿和做铁板桥,两人突然听到枝头有鸟叫声,世民和岩儿一起抬头。世民这里在岩儿耳边悄悄低语,岩儿不由连连点头。世民攀住树叉,轻点树身,整个人挂在比腿还粗的树叉上,直接去掏鸟蛋了。此时李承乾、李恪和李泰也在前宫奔耍,见到李世民这个猛爹,吓得不轻,岩儿说道:“陛下帮我掏鸟蛋呢!”二爷是想一出就一出的人,叁个儿子一个也不会爬树,他倒是勇猛的狠了!他生的儿子都是废物一样~~
李泰年岁最小,立刻跑开,说道:“我去找长孙舅舅来看看。”
李恪却对李承乾说道:“大哥,你怎么看?”
李承乾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爹,半天无语,而李恪立刻大声对岩儿说道:“妖女,快叫我父皇下来!”
李承乾对李恪说道:“恪弟,不能对她无礼!”
世民已经从老槐树上跳下来,此时李泰已经拽着长孙无忌赶到眼前,世民好死不死得见长孙无忌凶横得盯着自己。他将鸟窝捧给岩儿。
长孙无忌咳嗽了一声,说道:“鸟窝里有俩个蛋,妖女,你再把鸟窝送上去!”
鸟窝被人取下来,根本经不住风吹雨打了。岩儿见长孙无忌要骂死李世民和自己了,连忙说道:“王妹妹宫里会养鸟,我送给她去!”她岩儿成天和王珪的女儿王氏吵吵闹闹,唧唧歪歪的,这里赶紧告退了,谁都别惹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对世民说道:“陛下,您比这三个小的还小嘛?”
世民把起李承乾的小手,世民却分明看到小朋友手上有包扎。说道:“承乾,这伤口怎么来的。你怎么手上有包扎?”
承乾挣脱了世民的手,低头小声说道:“没事!是捏翎羽捏出来的伤口,听闻父皇从小习箭,孩儿自然也不敢懈怠,清晨起来习了几支羽箭。”
世民满心欢喜,和长孙无忌一起,一人一只手得拉着李承乾,承乾看看父皇,又看看宰相亲舅,不由心中也是欢喜满满。
李泰年纪最小,一把拉住世民的左手说道:“父皇,还有我呢!”
李恪刚想上前,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庶子,不是长孙娘娘生的孩子,也不好意思去握长孙无忌的右手。只是远了四人之后,默不作声。
世民回过头来,见李恪沉默,一时想到了,皇子之中,独属李恪象樱儿一般扎眼。李恪见李世民回头来瞧自己,这里突然说道:“我找父子们去读书!”李恪匆忙的独自走了。长孙无忌在李恪背后眯起了眼睛,这孩子比李承乾和李泰深沉得多,小小年纪,谁都不知道他在想甚么。
世民其实心中已经有立承乾为太子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情事关国本,不得不与各位重臣商量起来。为此,他一早已经召见股肱重臣示谕,但人人众说纷纭,世民一时难以主张。
世民一顿中饭吃得难以下咽,岩儿伺候世民喝砂仁薯蓣芡实鸽子肉汤,一面支着粉嫩的脸颊说道:“为什么不立李泰?”
世民见左右没有旁人,低声说道:“你想听我的心里话?”
岩儿一面笑道:“好像你也无人可说,孤家寡人的,不如,就对我说说吧。”岩儿一面用箸子夹起一块薯蓣放进世民嘴里,说道:“好挑嘴呀,只挑肉吃!你们男人成天只吃肉吗?”
岩儿说道:“能立李泰吗?”
世民摇头说道:“他遇事直接找舅舅,不能托付!刚才他就直接找舅舅去了,可见可见!我若死了,江山就给他舅舅了!”岩儿切了一声说道:“他今年才六岁,不找舅舅找谁?”
世民摇头说道:“如果我现在就死呢?他李泰不就是成天找舅舅了?虽然我十分喜欢他,但这一点是不能把江山托付的!他也不小了吧,一点帝王的慧心也没有!”
岩儿说道:“那恪儿呢?虽然八岁,但是能爱憎分明!”
世民说道:“只有这一点似乎比承乾强多了!但是从这一点看来,又不能把江山全部托付,樱儿善用权柄,又有智谋,得到我的宠爱,所以,她的孩子李恪自小恃宠而骄,我恐怕他将来不能上下顾全,所以很难把控江山社稷。”
岩儿微微一笑说道:“这宫里只有你能待见我了,你却说他一个小小子恃宠而骄,他当众说我又怎样,你这样考虑恐怕不妥啊。”岩儿接着说道:“那承乾呢?”
世民皱眉说道:“承乾独缺一个孝字,百善孝为先,他顾及得真少。”
岩儿摇头而笑说道:“太挑剔了吧。”
世民说道:“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
岩儿突然说道:“您这么挑剔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不祈福一下?”
世民讶异地盯了一下岩儿,喝下所有的汤汁,然后勉强地点头说道:“祈福就祈福吧!”
来到后宫已经上灯了,世民见长孙娘娘正在梳理头发,准备洗睡。世民就一同坐下,对镜说了祈福一事。长孙娘娘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铰断了自己的头发,塞进一个小红包里,说道:“卜个吉利也是要的,你拿你自己的和承乾的,我们三人的头发一起做成佛咒,燃了元宝,烧化在佛祖面前后,再取一支签。恐怕也就行了!”
世民取了自己的头发之后,就安安静静地躺着,心中却有些焦心,久久才睡得安稳。长孙娘娘于是命人去取承乾的头发,一面咳嗽着依然做着针黹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