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云峥做了一个梦。
梦中,建州狼骑如疾风般肆虐,每一个骑士的马上都挂满了留着汉人发髻的人头。
与此同时,无数腹大如鼓的饿鬼从地狱深处涌出,如海潮般将北京城团团围住。
另一边,如山尸骸之上,一座七杀碑石赫然耸立。
天启二年。
十五岁的云峥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叛军。
叛军士兵排列得整整齐齐,无数道凶狠的目光刺透了城墙,仿佛要将城中所有的生灵吞噬。
云峥只是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少年,此时身处这动荡的明末,面对眼前冷酷的围城景象,内心如同海浪般翻涌不安。
他紧攥着城墙上的砖石,耳边充斥着士兵们低沉的嘀咕声:“叛军包围了城门,安邦彦老贼熟悉这城内的每一道暗道,怕是……难守啊。”
旁边一位年长的士兵拍了拍云峥的肩膀,低声道:“小兄弟,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吧?”
云峥轻轻点头,内心的惶恐却难以言喻。
士兵们神色疲惫,眼中透出几分绝望,或许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未曾想到,自己会被困在这片土地上,前路茫茫,生死未卜。
忽然,城外传来一声巨响。
云峥下意识地往外望去,只见叛军正用巨木撞击城门,尘土飞扬,城墙震动。
叛军的喊杀声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入他的耳中,连带着周围百姓的哭喊声、士兵的低语,都被淹没在这震耳欲聋的噪音里。
他回过头,看到城内的士兵们拉弓上箭,脸色凝重。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递给他一把匕首,低声道:“小兄弟,若是万一……你也要保重。”
云峥紧紧握住匕首,感觉到手心传来的冰冷触感。尽管手心已渗出汗水,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他已无处可退。
这是他的生死一线,是他的孤城之战。
战鼓声再度响起,叛军再次冲击城门,激起尘土飞扬。
云峥看到城门前的士兵们被逼得逐渐后退。
云峥的喉头一紧,生死在这一刻清晰而残酷地摆在他面前。
大地震颤,战斗声愈加激烈,一双无形的命运之手将他推进了这场乱世烽火。
……
七年后,沐王地宫。
云峥的精神世界里,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回忆的潮水在汹涌:
“周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水西叛军既然答应放一部分饥民出城,大人可以混在饥民里逃脱,以图后事。”
“云峥小友莫再劝我,本官一介文弱书生,在这乱世之中不过是无用之人,又何必苟且偷生。更何况本官乃一县父母,岂能弃百姓而逃。”
“可是这贵阳城中早就没有粮食了!周大人,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你们一家人对我最好,从哲死了,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亲人离世!”
周从哲,是周知县的独子,也是云峥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
一个月前,水西叛军派遣奸细焚烧贵阳城粮草,周从哲等书院的学生不顾个人安危,奋勇扑救,最终被火海所吞噬。
“云峥,也许你说过的那个人人如龙的世界总有一天会出现,我也想活着见证那个世界诞生。但是贵阳城已经沦为一个人间炼狱,其中人性泯灭,相食之事频发。”
“死尸吃完了,他们开始吃活人。那些饿极了的部卒居然公然在市场屠杀百姓,不但自己吃,还以一两银子一斤售卖人肉。”
“本官无用之人,只能自杀以飨军。但是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知道你一定有这个能力。”
……
“云大哥,我真的不想死啊!我好想看到你说的那个世界。为什么,在贵阳围城那样的炼狱都能活下来,却要死在这里。”云大稚嫩的面孔因承受着剧烈的痛苦而扭曲,他的五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双眼圆睁,嘴角紧抿成一道痛苦的弧线,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与狰狞的表情,共同诉说着那份难以言喻的极致苦楚。
云大,贵阳围城十万军民之中,最后硕果仅存的二百余人之一,也是云峥在贵阳城的朋友里,唯一一个最终得以活着离开的。
离开贵阳之后,他随云峥投身军旅,和云峥一起身先士卒,两个人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气每每令年龄比他们大一轮的敌人胆寒。
但是此刻,他的身上却插满了箭矢,这个一直默默地追随着自己,信任着自己,无论刀山火海都愿意陪自己去闯的朋友,眼看就要失去所有的生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大眼中的无助和彷徨,才能够让人想起他只是一个即将满十五岁的少年。
在云大的弥留之际,一个声音在云峥脑海回荡:“云大哥,我以后就叫云大吧,别看这个名字不起眼,以后你会有越来越多的追随者,那个时候,我就是他们的老大!”
……
“云兄弟,你放开我吧,我这条烂命就算能救回去也只会沦为废人。我承认之前确实小看你了,可是你不应该小看我,以为我们夷人就贪生怕死了。”
“说起来,我的弟弟如果没死,就像你一样大了。他叫芳树,在我的老家,应该还有不少人知道他埋在哪里。你若是事后能从战场上找到我的尸体,就把我和他埋在一起吧。”
……
“原来你是明朝的密探啊,枉我多次在大人面前替你解围。”
“呵呵,朋友?你将大明官军放进城,还想做我的朋友。在下可配不上你这么一个智勇双全,前途无量的朋友。”
……
云峥紧抿着嘴唇,嘴角微微下拉,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无数战友的呼喊在他耳畔回响,死者的遗憾如绳索般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然而,在这潮水般的回忆冲击下,他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像是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化为决战的力量。
长星亘东南,壮士拭宝刀。
云峥掏出一块鲜红如血的缎布擦拭着七星宝刀的刀锋,刀刃灼灼闪烁,形成北斗图样,光芒中隐隐浮现出无数勇士在血与火中冲锋陷阵的虚影。
铁拐被段正严随手掷出,弃如敝屣。
有人弃剑如遗,有人终身不负。但在段正严看来,段氏子孙,终身不负的,只有以命性凝聚而成的那把“天子化龙剑”。
佛曰:“天下地下,唯我独尊。”而这“天子化龙剑”,亦是天子自我意识的具现。
九道浩瀚的龙气自陈羽冲的躯体丹田轮海中囤聚,沿着脊柱大龙腾升而上,登上仙台紫府,自七窍中呼啸而出,由虚凝实,化作一把九龙缠绕的黄金宝剑,执于陈羽冲右掌当中。
咻地一声破空厉响,云峥的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已被炸出了一个小坑。
但云峥身形如鬼魅般移形换位,只留下一道幻影。而后出现在另一个位置的他,仍然在闲庭信步般擦拭着宝刀,只是刀锋上杀气却越来越浓郁。
狭路相逢勇者胜。高手对决,不仅凭境界,更凭气势。
近身格斗之前,段正严先以“千秋山河指”攻击,这招是以十指中的经脉射出真气出体,达到杀伤穿刺的效果。虽然射程不及枪械之远,使用上却更加灵活,比起一般的暗器又更加难以防备。
这一击的目的并不是要伤到云峥,而是想要打断云峥未战先立的气势,破掉云峥的先机。
段正严生前虽然纵横一世,但毕竟肉体已朽,不复生人的至阳之气。而陈羽冲这具躯体之前又惨败给云峥,气势已沮。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眼见云峥如同闲庭信步般避开自己的重重攻势,段正严暗叹道:“这小子恐怕气运当真不凡。”
这句俗语,说的是有的人如秋蝉一般,预先感知危险,做出常理无法解释的判断。而绝大部分人天生迟钝,死到临头,尚且不知。
云峥能够避开“千秋山河指”的一击,未被打断气势,气势进一步攀升如泰岳,没有分毫道理可讲。
陈羽冲大惊:“老祖宗,莫非,他真的与叶天王一般,是所谓的天命人……”
云峥已然猛扑而来,刀剑相击,如暴雷在寂静中炸响。
剑影刀光中,时而剑如飞矢,刀横劈阻挡,如巨石拦江;时而刀似霹雳,剑斜挑化解,似轻燕掠波。
每一次刀剑相斫,都炸开一团绚烂的光芒。
场外的叶曦、安妙彤、厉道人等人,一个个看得目眩神驰,掩口轻叹,心绪不断被激烈的战斗所调动。
云峥长刀纵横,有十荡十决之勇。一往无前的决意下,天子化龙剑数次被七星宝刀砍斫,生出豁口,只因这是一把精气神凝聚的虚体神兵,才能在每次破损后迅速修复。
不多时,两人已经交手了二十多个回合。
天子化龙剑作为大理段氏皇家绝学,携带杲日之威向云峥不断劈砸而下,刚猛无匹。九条龙气,在剑上长吟短啸,喷吐出氤氲的金色龙息。
而云峥的七星宝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七颗由银耀石镶嵌而成的北斗星辰毫光暴涨,照得云峥脸庞越发冷峻,眼底杀气腾腾。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此刻,云峥如被北斗星君附体,有手掌他人生死之威。
大理天子又如何?唐太宗李世民入冥府,尚且在阎君面前战战兢兢。段正严这个僻处西南的草头天子,又怎及得北斗斗斋星神执掌杀伐的赫赫天威?
刀如霜雪,剑似日月。霜雪却丝毫不逊于日月之威,甚至有斩破日月之势。
面对云峥先机已立,段正严的“天子化龙剑”,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唯一能给云峥带来一点麻烦的,仅有真气出体伤人的“千秋山河指”。
相比枪械,“千秋山河指”发射灵活,不需要摆架势瞄准,因此让人防不胜防。
而段正严的步法又相当诡异,仿佛冯虚御风而行,令人难以捉摸。这对于施展“千秋山河指”偷袭,无疑如虎添翼。
段正严尚有肉身时,早年并未修成天子化龙剑,只以千秋山河指作为主要攻击手段,加上诡异令人无从捉摸的步法,就已成为当世有数的高手。
若非段正严在战斗过程中,屡次以左手发“千秋山河指”袭扰,云峥相信,他早已将这具陈羽冲的躯体拦腰斫断。
段正严也心头暗道不妙:“这小子年纪轻轻,如何将‘心眼’修到如此精深奥妙之境?”
除了大理段氏的“千秋山河指”,自然还有着其他能将真气化形,出体伤人的绝学。
现今西土咒术传入中国,许多法师更是能发出无形的火焰、闪电、光球进行攻击。
虽然附魔的兵刃足以劈碎这些攻击,然而这些无从捉摸的袭击手段防不胜防,如果没有强大的第六感,很难面对此类对手时,在生死搏杀中生存下来。
第六感常被误认为与佛家所说的第八识阿赖耶识有关,但实际上应当属于第七识末那识,而高于第六识意识。
云峥通过修炼“修罗杀伐”之道,不惟心志如铁,其“心眼”的修炼,也臻至极境,纵潜意识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才是当他狂战成破军修罗之后,仍能警觉于各种暗算、陷阱的基本保障。
段正严又擎起天子化龙剑,与云峥恶斗了十个回合,只见云峥双眸已变成了鲜血的红色,带着对陈羽冲,或者说他的必杀之意。
“屠龙斩!”
云峥一声暴喝,七星宝刀举上半空,如劈开大树一般凌空斫下,天子化龙剑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嘶,九道龙气同时切断,断面流出血来。
段正严骇然,操纵陈羽冲的身躯向后飞退。
眼看着云峥身上的气势还在不断攀升,段正严不由得一叹,对陈羽冲说道:“小子,做好逃命的心理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