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矿长如此说话,宋襄翎顿时急了:
“林兄啊,这话可不兴讲啊,什么叫宋某人帮你拖住这群人,小可我是真不敢得罪安家……”说到这里,宋襄翎戛然而止,因为他在林登万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令他感到非常陌生的表情。
却听林登万悠然说道:“老宋啊,你以为,对于水西安氏而言,几个核心族人的性命比起家族的百年大计,孰轻孰重?”
(怎么就扯到百年大计了呢)
宋襄翎不由腹诽。
可林登万此时的表情颇有几分高深莫测,让他忍住了揶揄的欲望,选择继续听这位老朋友的高见。
“水西安氏巴不得看到贵州大乱,尤其是播州杨氏还在的时候。”
“杨应龙掌握着播州,就是掌握着四川进入贵州的门户。这让他富甲西南的同时,还能时常借用朝廷的权威,对西南其他土司颐指气使。但这也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收拢西南土司的人心。”
“只要播州杨氏还在,动乱的后果,以及皇帝陛下的怒火,都将由杨氏承担。”
“而水西安氏却可以借机利用自身的威望和势力,在讨伐杨氏的过程中壮大自身,将虚无缥缈的威望转化为实打实的权势和地盘,从而成为真正的贵州主宰。”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跑来刺杀云峥大人的宵小,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得到了水西土司的授意呢?”
“啊呀呀……”林登万忽地又摇了摇手,大喇喇地道:“姓林的只是个粗人,这些全是云大人跟俺讲的。俺没有文化,不知道怎么原话转达,意思尽了就行了呵。”
林登万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宋襄翎也只能点点头,表示“咱懂捏”。
“所以咱们该干一场大的,把这群西贝货永远留在芦笙县。至于他们是不是水西安氏,人埋进土里,还能再说出话儿来?咱哥俩说他们不是,那就不是。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襄翎听懂了,更知道林登万的潜台词。
要是崔轩亮、林家兄弟几人能活着出去,作为实打实的水西贵族,想报复他们比捏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宋襄翎已经上了贼船,此番是跑不脱了。咬了咬牙,抽出腰刀在街边墙上发狠一扎,深入土砖缝中。
这是学的三国时季汉名将姜维拔刀斫石,以表光复蜀汉,让“日月幽而复明”的决心。
西南之地尊崇季汉,刘备、诸葛亮、姜维等人,在云贵都大受崇拜。
“林兄,承你吉言,兄弟我舍命陪君子,只能同你一道玩一票大的了。”
此时,跟着叶曦一起走药王继位流程的宋依依,还不知道自己被远在芦笙县的所谓“水西四俊”无情拉踩,口称“水东宋氏本家见了他们也得客客气气”。
若是她当时在场,以她的火爆脾气,估计当场就要打到崔轩亮下跪认错。
水东宋氏和水西安氏的恩怨由来已久,两大土司领以乌江上游的鸭池河为界,河西岸为水西,河东岸为水东。
大明初年,水西水东两家都在修建驿道时出了大力,因此大明恩抚二氏,想让他们互相牵制。
然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维持贵州地界的平衡,哪有这般容易?
大明两百年来的变迁,几乎是水东宋家的血泪史。水西不断侵夺宋家领地,平杨应龙时水西安家撺掇着宋家在前边当炮灰,自己却大获其利,分了大块沃土腴壤,一举成为西南土司实力之冠。
奢安之乱时,已经沦为水西附庸的水东宋氏也不得不从乱,结果被愤怒的大明王师顺手给灭了,千年望族,一朝齑粉,真是可怜可叹。
话说回来,林登万能专门将拉拢这水东支族的子弟宋襄翎,自然有其来由。
别看这厮貌不惊人,在小小的芦笙县却真有两把刷子,不仅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还是现任芦笙县知县的小舅子。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林登万给这宋襄翎吃了定心丸,拉了他上贼船,自然就跟开了天眼一般,芦笙县的动静,全在云峥一派的掌握之中。
“芦笙县四门均有伏兵。”文大先生压低声音道。
“以我们的本事,逾墙而走不是难事。”崔轩亮道。
“但没有必要。”甘芷萱冷冷道,眼神中却难以掩藏兴奋的光芒:“若是宿命的话,我想在此将与云峥缠绕在一起的死结,作一个了断……”
文二先生打断了她,免得她又喋喋不休:“甘女士,我似乎看到你经常挂念的那位‘野种小姐’的身影了。”
甘芷萱瞪了文二先生一眼,对于文二先生称呼她为女士,而将安妙彤称作小姐,当然是不满意。
但她显然非常想知道文二先生掌握的信息。
“其实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故意出现来激怒你。”文二先生分析道,顺手指了指他看到安妙彤留下残影的方向。
甘芷萱恨恨地一咬银牙:“那个野种想宣誓她的主权吗?”
数年以前,她曾在一场灯会上邂逅过一同看花灯的云峥与安妙彤。
她以惊人的妄想能力,得出了一个连叶曦都完全不知道的正确结论,即安妙彤是云峥的前女友。确切地说,当时是正牌女友。
实际上一起看花灯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这足以让她对安妙彤拥有比对叶曦更大的杀意。
崔轩亮道:“现在有两个方案。其一是故意避开她的方向,向相反方向突破云峥布下的封锁,然后抢占有利地形,等待他们追来与我们决战……”
没等崔轩亮说完,甘芷萱话音如斩钉截铁:“我选第二个方案,直接追过去,跳进他们的陷阱,然后把陷阱从内而外拆个鸡零狗碎!”
文家兄弟互相对视。
他们推测,要想真正从这个幻境中获得极大的好处,恐怕要截杀其他的气运者。这也是他们如此关注云峥的原因。
然而平常通过幻境,也足以让他们获得力量的提升,哪怕这提升的力量,目前只能在幻境中使用。
一次次经历给他们的提升,正是他们的隐藏底牌。
“一般来说,如果我们突围出城示弱,云峥就越发猜不到我们的底牌,一定会被诱出来,我们抢占有利地形,一定能斩下仓促追来的云峥人头,这是用驷马战车碾压鸡蛋的万全之策……”
“没有必要,崔公子。”甘芷萱的声音冷得让崔轩亮后背都有些凉飕飕地:“如果不是摄政大人瞻前顾后,错过了好几次机会,我们水西安氏现在恐怕已经攻占整个西南了。”
她敢于对一代枭雄,水西摄政安邦彦口出不逊之辞,自然是就在本年,安邦彦已经在红土川决战中,当场败亡于大明名帅朱燮元之手。
但甘芷萱直接质疑对四人有知遇之恩的明主,仍然令崔轩亮有些色变。
“犹豫就会败北。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甘芷萱续道。
崔轩亮看了她一眼,他知道,甘芷萱喜欢用这句话,似乎是因为云峥用过。
这时文大先生发话了:“芷萱说得未尝没有道理。至少,安妙彤来诱敌,与她和伏击我们的人马汇合,一定会有一个时间差。趁着那个人不在,我们正可以将来做香饵的她干掉,这些年来,她也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