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慢吞吞地挪进了自己的舱房。
甄忠紧随在后,才一进屋,反手就把门关上了,张口道:“哥儿不要任性!世子爷叫你回去,自有他的缘故,并不仅仅是为了书信上说的那些理由。昌儿胡说八道,是居心不良,我自会带他回去严惩。但哥儿不能因为他几句挑拨离间,就把孝道给忘了。世子爷急等着你回去,哥儿明天就跟我走吧!”
赵陌漫不经心地坐下:“我跟着永嘉侯,原也是打算明天出发的呀。骑马赶路太辛苦了,坐船就很好,一路舒舒服服就回去了,也不差这两天功夫。甄叔急得的什么?这里是沧州,离京城不过几百里。父亲难道还等不得这几天了?”
甄忠是个认了死理就不会改主意的人:“世子爷要见到哥儿,越快越好,怎能容得哥儿再拖拖拉拉地?若当初哥儿收到信就立刻回京,不管昌儿乱说些什么,这会子早就到家了,世子爷要哥儿办的事也早就办好了,又怎会象如今这般生气?!哥儿年岁不小了,不能再象小时候一样胡闹,什么事都由得性子来。世子爷要交给你办的是正事儿,耽误不得!”
赵陌瞥他一眼:“这么严重?父亲要我办什么事?”
甄忠欲言又止,顿了顿:“哥儿回去就知道了,世子爷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赵陌笑笑:“难道甄叔不知道?不能先告诉我一声?离京城还有几百里路呢,若我能早些知道,也能早些想好要如何帮父亲把事情办好,说不定进京后直接就能去做了呢,岂不更省功夫?”
甄忠想了想:“这倒不必了。哥儿回去后,只管照着世子爷的吩咐去做就是。世子爷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办,不必哥儿操心。”
赵陌冷笑了一声:“那可不行。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不必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只需要照着父亲的吩咐行事就行了?可若我什么都不知情,如何能去做?天知道父亲交代我去办的是什么事?甄叔也别拿孝道教训我。天地君亲师,在父亲前头还有天地,还有君主,若是有违天意,有违伦理,有违国法,有违君令,那我可不能依他。”
甄忠脸色一沉,看得赵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张嘴道:“哥儿看来对自己回京后要做的事已经心里有数了?也对,前些天哥儿手下的人没少往府里钻,还有人寻我家里妇孺打听消息呢。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们自个儿听说了什么风声,心下不安,就跑来探口风了。如今想来,恐怕他们都是奉了哥儿的命令吧?我方才说哥儿长大了,不比小时候可以胡闹,却是我自己糊涂了。哥儿既然人长大了,心眼儿自然也是要跟着长的。你在江南这么久,怎么可能就真的对府里的事一无所知了呢?倘若不是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轻易发现昌儿的破绽了。从前都是我小看了哥儿,实在惭愧。”
赵陌冲他笑了笑:“甄叔这话我可听不懂。我方才说错什么了?难不成父亲要让我办的事,还真的有违天意,有违伦理,有违国法,有违君令?不然甄叔怎么一听就着了急?”
甄忠沉着脸道:“哥儿不必跟我兜圈子,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世子爷急着见哥儿,我奉命而来,自然要把哥儿带到世子爷跟前去交差。永嘉侯固然手下有人,可他们未必及得上我们的人身手高强。况且永嘉侯不过是外人,非要将别人的儿子扣下,闹到朝廷上也不占理!”
赵陌挑了挑眉:“这么说,甄叔还想把这事儿闹到朝廷上去?”
甄忠噎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蠢,可是,放狠话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赵陌笑了笑,淡淡地道:“既然甄叔不想跟我兜圈子了,我也索性爽快些好了。说实话,你要押我回去,这并不难。可父亲难道就仅仅是指望你把我押回去而已?想要我回去后为他办什么事,不哄得我高兴了,我能心甘情愿替他办么?真惹恼了我,我也不必跟你硬对着干,只需要装作听话的模样,回去见了父亲。等到去办事的时候,再照父亲的意思反着去做,办完了直接往东宫一躲。反正太子伯父对我也挺好的,大概不会在意我蹭几日饭?到时候父亲又能奈我何呢?”
甄忠的脸都黑了。赵陌还真有可能这么办。到时候赵硕吃了亏,他这个办事不利的心腹又要如何向主人交代?
赵陌还对他说风凉话:“甄叔也别担心父亲会怪罪你,反正父亲御下一向宽仁得很。蓝福生都给我弟弟下毒了,还想要害了父亲的妻子性命,都只不过是被撵到辽东庄子上待着,过个几年就有望重回父亲身边了,甄叔不过就是没把我哄好,没让我乖乖听话而已,原也算不了什么,顶多就是被赶到京郊的庄子上待几天吧?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不会受苦的。”
甄忠的脸更黑了。
他恨不得转身就走,双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去。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到了实在危急的时刻,赵硕是不会让他亲自出京接赵陌的。他如今既然见到了赵陌,就一定要把赵硕交给他的任务办成。既然赵陌不肯吃硬,他只能换个软些的手段了。
于是他尽可能放缓了脸上的表情,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对赵陌道:“哥儿的话里有气,是因为世子爷没有严惩福生么?哥儿放心,世子爷既然撵了福生,就不会再让他回来了。之所以没有将人一棍子打死,只是念在多年主仆情谊份上。况且福生虽然用错了方式,但心里还是为了世子爷,知道世子爷有意休妻,却又碍着王家休不得,才会一时糊涂,走了歪路而已。”
蠢材。
赵陌都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甄忠又继续道:“不管是世子爷在信里说的话,还是昌儿挑拨离间的谗言,让世子回京去照管家务,其实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他犹豫了一下,“是因为世子爷受了王家牵连,如今在朝中境况不佳,原本还想向皇上与太子殿下解释一二,可宫里却拒不相召。世子爷几次递帖子进宫求见,都如石沉大海,倒是宗室那边有许多不太好的传闻……世子爷心里没底,想着哥儿在江南时,与太子殿下也算是有过一段交情,伯侄情谊深厚。若是哥儿求见东宫,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拒绝!到时候哥儿再帮着世子爷说几句好话,解释清楚误会,世子爷的困境就能解了。”
甄忠苦劝赵陌,在他看来,赵陌身为赵硕的儿子,父亲好了,他自然也会跟着好的。但若是父亲失了势,哪怕他曾经得过东宫太子青眼,也会被牵连得远离权利中心,渐渐泯灭于众人。无论赵陌对父亲有过多少怨言,为了孝道,也为了自己的前程,他都必须要帮赵硕这个忙,否则父子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陌又能有什么未来?
他还对赵陌说:“世子爷在京中风光时,哥儿即使远在江南,也是众星捧月,人人奉承。但世子爷一朝失势,哥儿可就再别想有这等好日子了。从前蜀王府何其显赫?蜀王幼子曾一度是宫中常客,谁见了都要让他三分,如今又怎样?即使皇恩浩荡,不曾降罪于他,他出门在外,参加宗室皇亲的饮宴时,还要受三岁小儿的气呢。哥儿难道就不怕会落得同样下场么?”
赵陌笑笑:“甄叔真是好口才。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父亲到底为什么会受王家牵连?从前不是听说父亲都打算休妻了么?虽说后来夫人怀了身孕,这休妻之事就不了了之了,但既然曾经有意与王家划清界限,怎么如今又跟他家搅和上了?父亲总归是皇上亲侄,又一向受皇上、太子看重。只要清者自清,早日与王家撇清了,皇上贤明,自会明白父亲的清白。这又哪里需要我去求什么情?”
甄忠眉头皱了皱,正要再劝,赵陌却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大人间的事,我说不清楚,只是最近我听说了几个有趣的消息,看起来甄叔似乎并不知情,不如我跟你说说,甄叔也去查一查?”
甄忠强压住心头的不快:“哥儿想说什么事?”
赵陌笑笑,竖起了一根食指:“第一件事,蓝福生早在兰姨娘初入京时,就跟她相熟了,关系还十分密切。他俩那时常常在外头密会,借用的是隆福寺后园的清修小院,还是打着父亲的名义租的院子。这事儿父亲知道么?”
“什么?!”甄忠懵住了。
赵陌不等他反应过来,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夫人怀孕之事恐怕有诈。有消息说,她其实是假装怀孕,不知是收买了大夫,还是吃了什么药物,其实只是为了赶在父亲休妻之前,阻止他的动作。但后来她眼见着父亲没再提起休妻一事了,又怕这肚子装下去,会露了破绽,就借着进宫的机会,演了一出为救太后小产的戏码。有了王嫔相助,竟然没人揭穿她。如今她有太后旨意护身,父亲再也奈何她不得。这事儿,想必父亲也不知道吧?”
甄忠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勉强还剩下一点理智:“哥儿这是哪里来的消息?谁说的?!可靠么?!”
赵陌没有跟他说消息来源,反而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件事,蓝福生其实发现了夫人怀孕是假,因此才会一再暗中打探,意图揭穿夫人,以助兰姨娘将正室给铲除掉,谁知道运气不好,反叫王家起了警惕心,设陷阱倒打一耙,暴露出他给赵祁下毒,嫁祸夫人的真相。这事儿,父亲恐怕也不知情吧?”
甄忠眼睛都瞪得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