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让驾着飞火毯落下,却没有直接落地,而是在小楼上空转了一圈。
待会儿进去之后,估计是要动手的。
要动到哪种程度,还不清楚,得先认认路。
万一有突发情况需要跑路,心里也有个数,不至于慌不择路地乱跑。
“往西是闹市,往南是长江,往东就在江边,都是庙祝的地盘,只有往北最稳妥。”
徐让坐在飞火毯上,往北面看了看,终于确定了路线。
到目前为止,那庙祝对他还算正常,他还是留了个心眼。
行走江湖,多个心眼没坏处。
临江楼大门紧闭,明月站在门口,正等着徐让到来。
她衣着合体,端正秀丽,是此间主人的贴身侍女,专门代表自家主人迎接客人的。
但她下来之后,发现那道长并没有直接飞下来,而是绕着小楼转了一圈,不禁有些疑惑。
她想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看这傩师的穿着打扮,只怕师门寒酸,以前没见过临江楼这么好的地方。”
当徐让驾着飞火毯落地,用那红色小葫芦将毯子收了,她立刻迎上去见礼。
“小婢明月,代我家公子恭迎道长大驾。”
她说这话的时候,朝徐让的眼睛看了一眼,声音顿时变得不自然。
那双眼睛呈现出死灰色,仿佛两团乌云一般,内里却有雷霆电光游走。
只是看了一眼,她耳边就响起一声雷鸣。
那雷声轰隆,仿佛一柄重锤落在她心口,让她浑身一紧,心头一颤。
那是她灵性和神魂发出的警示。
修行人的神魂壮大,感知也比寻常人明锐,遭遇危险时,灵性会收缩,心神会紧绷。
那危险来自徐让那双死灰色的眼睛。
“雷法?这傩师的眼睛果然不简单,我比他高一个境界都有这种感应,难怪公子叮嘱莫要看他的眼睛。”她心中暗道,忽然有些后悔这么鲁莽了。
雷法霸道,稍有不慎就会震伤神魂,神魂一旦受伤,那可比断手断脚还麻烦。
“在下徐让,有劳明月姑娘了。”
徐让道了声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惊诧。
这个明月身上有修为,下丹田法气旋转如旋涡,已开了气海,发间插着一只白玉剑簪,法光盈盈,绝非凡物。
“化气修为的修士当侍女,宋家的排场果然大。”
徐让听到之前那个男人提到宋老弟,就想起武陵府君也是姓宋的。
看来庙祝的确是府君的族人,却不知那岳麓书院山长亲传弟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两人思绪流转,却都不动声色。
“楼上已经备好了酒菜,徐道长请随我来。”明月笑着道,转身朝临江楼大门走去。
“好,有劳了。”徐让紧随其后。
大门未开,明月往门上一撞,激起一圈圈水韵般的涟漪,人瞬间消失了。
徐让看到门上波纹荡开了虚空,知道这里是内藏乾坤的地方。
他大概猜出,镇中江神庙只是收集香火的地方。
宋公子真正的修行之地,应该是在临江楼中。
徐让第一次看到有钱人家的道场,觉得很新奇,他迈步跟上,直接撞在了门上。
一阵水声在耳边响起,有冰凉的法意洗涤全身,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这感觉像是穿过了一道水帘,浑身像是被洗了一遍。
但是他身上的道袍并没有湿,路上的一些风尘都洗净了。
转身看,只是一扇紧闭的门,没有什么特别的。
前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墙壁上长着五颜六色的珊瑚,五色绚烂,将墙下的道路照亮。
空气中弥漫着湿意,甬道深处有风吹来,夹杂着滔滔水声,就像是江面上的风一样。
徐让跟着明月往前走,眼睛闭了起来,只是跟着她的气息,听着脚步声走。
他能感觉到明月在前面走得不自然,尤其是自己看她背后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紧绷地像是弓弦。
“这双眼睛的确是个问题,要是去猎杀妖鬼的话,看一眼就被发现了,还怎么埋伏隐藏。”
他心里想着要不要买个束眼的带子,画上符纹,布上咒语,压一压眼里晦涩难以自控的气息。
现在决定闭上眼睛,练一练别的感官,适应适应摸黑走路的感觉。
很快,他感应到前方有东西,睁开眼,便看到明月停在了一扇大门前。
“我家公子让我转告道长,小心那个光头,他是金钩赌坊的人,有种咒术能夺人气运寿元。”明月转身对徐让说道。
徐让一听到这话,就想起了刚才那个雄浑的声音,“多谢提醒,我晓得了。”
他心里暗自想着,金钩赌坊有九位当家,也不知来的是哪一位?
不管是哪一位,他心里都挺期待的,这一门的人可不多见呐。
明月见他神色如常,情绪没有一点波动,不禁暗自摇头,“看来这傩师终究是阅历浅了,根本没听过金钩赌坊,不知道他们的厉害和名声。”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耳边隐隐能听到滔滔水声。
梁柱上雕着龙纹,灯盏都是珊瑚做的,嵌着一颗颗夜明珠,流光溢彩。
天顶悬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里面显化着整个官渡口的俯瞰画面,船只来往都看得很清楚。
这里不像是个小楼,更像是个宫殿,豪华,气派,宽敞。
徐让跟着明月走进来,立刻将这里的环境扫了一遍。
当他看到上面那水镜时,愣了愣,他这才明白,自己方才一直被这些人瞧着。
虽然惊奇,他却没有因为被窥探而生气。
在神灵辖地之中,每个路过的生灵都会被神灵盯着,这是神道的职责。
这屋里摆了九张桌案也不显得拥挤,人却只坐了五个人。
主座上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他坐在高处,面容柔和,带着笑意。
徐让看到这个公子,就知道这的确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那种常年身居高位,颐指气使养出来的气质,绝不是一般庙祝能有的。
庙祝学神道法,气质趋近神灵,也有高高在上的气质,但却更高绝威严,不食人间烟火。
世家子弟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高傲和优越感融合的感觉,还是红尘气和人气更足。
左边第一个是个豹头环眼的光头大汉,穿着金衣,手上有两颗黑色的铁胆在转动,寒光凛凛。
大汉一看徐让进门就在笑,笑容和气,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审视。
徐让一看到这大汉,便知这是金钩赌坊的人。
因为他耳朵上挂着一只尖锐的金钩。
此人背后站着一个低眉顺眼的随从,身着黑衣,脸色却是惨白的,一双手笼在袖子里。
傩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随从很危险,身上带着煞气,手上沾了不少人命。
左边第二个位子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的女人。
穿着白衣,头戴白花,像是那种家里刚死了人的,一脸悲伤气。
徐让看到这女人时,耳边隐隐听到了阴森的哭声,心中微动:“哭婆?”
右边两个桌子则是分别坐着两个年轻男女,都是武人短打的装束,样貌也有七八分相似,看座位应该是兄妹。
徐让看到那哥哥时,对方还给他拱手施礼,眼中带着歉意。
他知道这是对方在为自己妹妹刚才的话道歉。
因为他一进来,那妹妹就斜着眼睛瞪着他,一脸的鄙夷之色。
刚才骂他野道士的,就是她了。
他没去理会她,待会儿看情况再说,既然来了,总要会一会的。
快速看过屋子里的人,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木讷地闭上了,只是跟着明月朝前走。
人的眼睛是最能体现心神和思绪的,一旦合上了眼睛,外人看不到眼神,便很难看透这个人的内心。
他本身穿着寒酸,进到如此豪华的地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和新奇,眼睛一闭上,顿时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那妹妹看他做派,冷哼了一声,“哼,故作高深。”
旁边的哥哥皱眉低声道:“你给我闭嘴,你再出言不逊,做出无礼举动,我回去之后必定禀告父亲,将你禁足三年。”
“哼。”那妹妹顿时不说话了。
“公子,道长来了。”明月领着徐让走到了主位前,朝着上方的年轻公子躬身行礼道。
“好,你辛苦了。”那公子笑着道。
明月笑着摇摇头,走上台阶,站到了年轻公子身边,心中终是松了口气,在公子身边,她感觉安心多了。
刚才那一路确实够辛苦的,尤其是徐让在背后看她的时候,她有种马上会被雷劈的感觉。
那公子看着徐让,拱手施礼,说道:“在下宋文景,今日道长能赏光光临寒舍,真叫我这临江楼蓬荜生辉啊。”
“宋公子言重了,徐让不过一山野散人,当不得公子如此抬举。”
徐让使了个傩礼,脸色淡然,人家说客套话,他也不会当真,并没有因为这公子的话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当得,当得,金钱镖局的于姑娘那么骂你,你都敢过来喝酒,光是这份胆气就不是凡俗之辈。”光头大汉忽然插嘴道。
接着他看向对面兄妹之中的妹妹,笑道:“于姑娘,你自己说说,这个人的胆子是不是很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于剑萍。
徐让也转头瞥了她和她哥哥一眼,心里还是有些惊奇的,“原来这两个是金钱镖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