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细雨如丝。
寂静的山林中,一道白光闪逝,落地化成一条毛色雪白的大狗。
它在地上嗅了嗅,朝身后呜咽叫了两声,纵身跃起,化作一道白光钻入前方浓雾之中。
不一会儿,山雾之中飞出一道人影,落在了它刚才停留过的地方。
此人作道士打扮,背负长剑,手持一条犬齿项链。
正是从贾家村出来的徐让。
他站在地上,双目璀璨如金珠,落在方才白犬嗅过的地方。
湿漉漉的地面上遍布腐烂的树叶,那树叶上有一只散发着黑气的漆黑脚印。
这不是真的脚印,而是阴魂鬼物落脚时留下的痕迹,只有修行人才能感应到。
“这是昨夜那红毛鬼路过时留下的脚印,白犬没有找错地方。”
他确定是红毛鬼的踪迹,催动手中犬齿项链,感应到了白犬的去向。
不过他没有立刻动身去追,而是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金色傩眼穿透迷雾,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飞奔而来。
“神行步,原来你是天下楼的人。”
他露出一抹笑意,手掐剑指,在地上一划。
金光一闪即逝,隐约有剑吟乍响,地上顿时多了一道剑痕。
然后他飞身钻入雾中,往前追了上去。
一会儿之后,雾中飞出一个娇小的身影,落在了徐让之前停留的位置。
来的是醉茶,即便在潮湿的山林中奔行,她身上也没有沾到一点雨水。
那一身水田衣泛起法光,将周遭浓雾雨丝都隔绝了。
不过和徐让的轻松相比,她身上就多了一丝疲惫,脸颊泛红,额头见汗,气息也有些乱。
在深吸了七八口气之后,终于平复了气息。
她顺着地上沟壑指着的方向,抬头看着前方迷雾,眼神之中带着羞怒和懊恼。
“醉茶啊醉茶,让你平时偷懒,不好好练功,今日终于出糗了吧,看不出别人的手段也就罢了,竟然连别人的速度都跟不上,你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醉茶暗自反思,自己最近出了山门,确实有些懈怠了。
作为一个走四方的小说家,她其他手段稀松平常,唯独眼力和脚力远超同辈,一直引以为傲。
想不到今日这两样在徐让面前全都栽了跟头。
之前她看不出徐让抹除阴气的手段,那还可以说是傩门手段高深,她不在其中,难知其玄妙。
现在两人同时进山,同样是炼形大成的修为。
人家是进来做事的,走路的时候还要找那鬼物的踪迹。
她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却连个背影都瞧不见了。
神行步都用出来了,还是没法跟上徐让的速度,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我是天下楼的采风官,我是年轻一辈跑得最快的醉茶姐,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
醉茶暗暗给自己打气,脚尖一点,化作一道残影,冲入前方迷雾之中。
——————
荒山野岭,林深树密。
在这荒野密林之中,竟藏着一座古墓。
这古墓周围很是死寂,听不到虫鸣鸟叫。
只有风吹动树木,哗啦啦作响,透出一种阴森恐怖的味道。
徐让一抬手,白犬飞入犬齿项链中。
他将项链收入如意袋中,缓步围着这古墓转了起来。
这墓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了,地上打了个可供一人进出的盗洞。
从洞里下去,便是古墓的墓室。
徐让站在洞边,嗅到了一股阴湿腐朽的味道,里面很潮湿。
他侧耳倾听,洞中有水声滴答。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这洞里没有闻到尸气,周围也没有尸气,应该没有僵尸,这红毛怪真会找地方,躲在这古墓里既能隐藏自身,又能借助阴气修炼,道行虽浅,智慧却不低。”
徐让思索之际,耳边听到一串脚步声,转头便看到醉茶跟过来了。
“来了?”他笑着问道。
醉茶没有回答他,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脸上殷红一片,不知是累的,还是臊的。
“那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降了它。”
徐让说完,身上金罡气透体而出,形成一层水韵气膜,接着一头扎进了那个漆黑的盗洞之中。
醉茶看的目瞪口呆,“喂,我怎么守得住啊?茶姐不会打架啊。”
阴冷,潮湿,黑暗。
这是徐让进入洞中的全部感受。
寻常人对于这类环境一定会心生排斥,甚至是恐惧。
他却没有,反而觉得熟悉。
傩师就是干这个的。
走江湖这些年,他不是第一次进墓室了。
有僵尸的他进过,有怪物的他进过,这个墓室算是安全的。
他入洞之后,身子在空中翻转,稳稳落在地上。
双目金珠明亮,快速扫视四周环境。
同时手掐傩手诀,心念傩字咒。
一股驱退之力在指尖凝聚,随时可以引动。
这墓室很小,四四方方,就像寻常屋子那么大,中间摆着一个石棺。
棺盖盖得很严实,但是盖子上有被钝器敲击过的裂痕,的确是被盗过的痕迹。
棺盖上的裂缝中,有丝丝阴气溢出。
傩师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红毛鬼就藏在棺材里。
他踩着潮湿的地面,一步步朝着那石棺走去。
棺盖裂缝飞散的阴气陡然缩了回去,里面的红毛鬼已经醒了。
鬼为阴物,惧怕阳气,惧怕火焰,惧怕日光,所以经常在晚上才敢出现。
这墓室的阴气很重,加上外面是雨雾天气,日光微弱。
此地又是封闭空间,漆黑一片,那红毛鬼依然可以出来。
徐让一到墓室外,它就已经感觉到了。
那黑发般的阴气往棺盖缝隙中一缩,轰的一声,棺材盖子陡然翻飞而起,朝着徐让撞了过来。
他不闪不避,左手向迎面而来的棺盖一推,傩字咒的驱退之力引动。
棺盖瞬间被这股力量推了回去,砰的一声,直接撞在了石棺上。
这一击势大力沉,棺盖断成两截,棺材被撞翻了。
棺口朝下,倒扣在地上。
徐让没有看那棺材,一对金眼刀子般看向墓室顶部。
刚才棺盖被推飞回去的瞬间,一团粘稠的黑气从棺中冲起,那跃到了墓室屋顶。
正是那红毛怪物。
此刻那怪物正趴在墓室顶部,正低头望着他。
那是一具枯骨,衣衫破烂腐朽,脸上覆着一层泥巴,像是被人捏出一张人脸。
手脚,胸骨之上都有泥巴附着,泥上长满了红毛,浑身阴气弥漫如雾。
“这是什么玩意儿?不是鬼,不是僵尸,气息如此之怪,难道是白骨精?”
徐让看着它,它也看着徐让。
空洞的眼窝之中,两点红光转动,透出一种阴森鬼气。
四目相对。
徐让感觉到这两点红光似是两个旋涡,有种莫名的吸力,在拉扯他的神魂。
鬼能摄魂,可惜摄不了傩师的魂。
他双目金光大涨,金罡气在眼中汇聚,瞬间射出两道金光。
嗖的一声,如金针一般直刺上方怪物的双眼。
那怪物察觉到了危险,身上红毛乍起,嘴巴张开,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哀嚎。
浑身黑气如黑云般翻滚涌出,将那两点金针撞开,瞬间将整个墓室淹没。
墓室瞬间变得无比阴冷,就像是变成了冰窖。
黑气弥漫,黑暗更加粘稠。
阴煞如潮水般涌来,却钻不进徐让周身金罡气膜之中。
徐让双目金光闪动,耳力全开,瞥见头顶一片红光袭来,耳边听到破风声乍起。
嗖嗖嗖。
他浑身汗毛扎立,金罡气瞬间凝结如薄冰。
无数根红毛自头顶落下,雨点般落在徐让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金光打得叮叮作响。
就在此时,浓烈黑暗中,一个黑影在墓室顶部爬动着,速度疾快,形如猿猴,直奔那盗洞而去。
“想逃?”
徐让浑身金罡气崩碎成金粉,如狂沙般涌动,在他右手凝聚,瞬间将之铸成了一只金手。
接着右手一挥,金光顺着经脉涌入食指和无名指,化作一道金光如箭矢般射了出去。
这是金罡指,是金罡气的基本用法,可以将金罡气灌注经脉,自指尖激发而出,劲力极快猛烈如箭。
金光快如闪电,直刺上方那黑影。
嗖的一声,金光在阴气中一闪即逝,在黑影将到盗洞边缘时将至射中。
砰的一声,金光炸开,化作一片金色火焰将那黑影包裹。
傩师的傩血有秘力,可激发金罡气,能护身辟邪。
可凝聚出神火,名为煌火,金色明亮,能焚烧怪物邪魔。
那黑影被煌火点燃从顶上摔落,掉在地面上,还在不断挣扎着。
煌火明亮,将那一片阴雾驱散,露出一具无头的骨架,其上红毛扭动,在火焰中化作飞灰。
“它的头呢?”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徐让本以为那红毛怪要逃。
此刻看清是一具无头骨架,顿时生出疑问。
接着便觉一阵阴风乍起,风吹在身上,仿佛有无数根尖针在刺他的后背。
他悚然一惊,浑身血流速度瞬间加快。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他霍然转身,左手抬起,五指成勾,抓向那一片黑雾之中。
他左手抓出,傩师异化的肉身让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仿佛能抓住风。
一团黑气飞来,正好被他稳稳抓住,就像是专门往他手里飞的一样。
他抓住这一团黑气,掌心剧痛,仿佛抓住了一个刺球。
这不是刺球,这是那红毛怪物的脑袋。
骷髅脸上覆着泥巴,一根根红毛从泥中生出,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左手。
接着钻入他的皮肤血肉之中,在他手臂经脉中蔓延,仿佛植物根茎一样如肉生根,不断在摄取他的生机,血肉和魂气。
这红毛不光在吸他的血,还在食他的魂。
骷髅头得了他精气的滋养,眼中红光大盛,嘴大大张着,发出得意的笑声。
“嘎嘎嘎,枣好吃,蒜难吃,我要吃人,我要吃人。”
当它张嘴说话时,徐让才看清它嘴里喊着东西。
那是一颗红枣和两颗蒜瓣。
两颗玉白的蒜瓣将红枣挤在中间,那红枣之上,竟然生着一张胖嘟嘟的脸,看着就像是个红脸小娃娃。
“好,我让你吃个够。”
徐让眼中金光大盛,口中低声念出一串似歌似咒的法咒。
红枣上的娃娃脸本是闭着眼睛的,此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其内流出来血,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这尖叫声在墓室中回荡,从盗洞传了出来。
醉茶躲在一颗老树后面,正在观望那盗洞,心中奇怪里面打斗声没了,怎么还不见徐让出来。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诡异的尖叫声,比夜里猫儿受惊的叫声还要恐怖怪异,顿觉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好在她身上的水田衣顿时放出法光,将这叫声挡出去了。
那些花卉图案有的花开着,有的是闭合的花骨朵,此刻全都张开,放出法光将她笼罩其中。
“我滴个乖乖,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不行了,茶姐顶不住了。”
醉茶害怕了,转身施展出神行步跑路了。
徐让听不到这尖叫声,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耳边食鬼咒的声音连绵不绝,他的思绪已沉入一片血海之中。
在那血海之中,他看到一个浑身彤红的巨婴在尖叫,在挣扎,淌出血泪,却又不断下沉,直到被滔天血海全部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徐让耳边食鬼咒消退,他从那种血色中醒转过来。
再看手上,骷髅头已化作飞灰消散,红毛泥巴都没了。
只剩下一枚干瘪的红枣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其上五官俱全,面孔褶皱,仿佛一张苍老的人脸。
眼睛圆睁,嘴巴大张,好像是在大叫,惊恐的表情已凝固。
“这是什么邪门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