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让这次接了两个委托。
一个是贾家村有鬼物作祟,一个是李家坳出现了食尸鬼。
这鬼物作祟只是吓人,没有杀人,应该算是好对付的。
食尸鬼和罔象一样,不是鬼,而是一种古老的怪物,比作祟的鬼更难对付。
傩师做事讲究个先易后难,先把能挣到的钱先挣了,再慢慢去啃硬骨头。
徐让出了铜马寨,直接来了贾家村,打算先处理鬼物作祟的事。
他现在已经到了村外,勒马停在村外树林中,没有急着进去。
一双眼睛璀璨如金珠,金光闪动间,视线从村中缓缓扫过,认真且仔细。
傩眼可以观气,他在望这一方村落的气,想看看这村中有没有异常的气息。
昨夜村中有鬼物作祟,可能是外面来的孤魂野鬼,也可能是村子里的东西。
外面来的鬼可能是被村中某些东西吸引来的。
村子里的鬼可能是村里人养的,或者村中阴盛之地孕育出来的。
徐让行走江湖多年,这些情况都遇到过。
若能发现蛛丝马迹,知晓那鬼物的来历,对他后续驱鬼有很大帮助。
“暂时没瞧出异常,进村再探探,那鬼物十有八九不是村里的。”
徐让眼中金光敛去,翻身下马,手在马背上一拍。
那老马嘶鸣一声,便化作一卷画纸飞入他腰间如意袋中。
这是御马画,内藏马灵,是他走江湖代步的工具。
村中道路狭窄,没法骑马,他要步行进村。
此刻虽是白天,村中却是门户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影,连猫狗鸡鸭都看不到。
徐让走在村中小路上,鼻尖抽动,眼运金光,仍然在观察村中是否有异常。
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门窗缝隙中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着他。
昨夜村中闹鬼,村民都被吓到了,大白天都不敢出门。
这世道妖鬼横行,妖鬼异类的出现,通常都伴随着死亡,梦魇,瘟疫,疾病,灾祸。
寻常百姓听到这种事,肯定是人心惶惶,唯恐避之不及。
徐让没发现异常,只听到一阵哭声和吵闹声。
昨晚村里闹鬼,村民都躲着不出门。
现在哭闹的,定然是昨晚见了鬼的人家。
徐让寻着哭声而来,站在低矮的土墙内,侧耳去听。
院中有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男人的骂声,还有老人的叹息声。
徐让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因为他一到这里,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臭气。
那是鬼物身上的阴煞之气。
他往臭气的源头看去,在低矮的土墙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泥手印。
这泥手印还是湿的,泥中溢出一条黑色的水线顺着墙面淌下,像是刚印上去的一样。
徐让走上前去,双目运起金光,以傩眼去看墙上的泥手印。
在他的傩眼视线中,这泥手印漆黑如墨,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溢出,在风中飘飞如发。
接着他法气涌入鼻窍,凑上前,仔细去闻这上面的气息。
“阴气,泥土气,树叶腐烂的味道,看来这是阴湿之地的泥土,应该是坟地或者古墓之类的地方。”
傩师的灵觉感官异于常人,比起很多修士都要敏锐。
他只闻了闻,便知道这泥土大概出自什么环境。
“咦,怎么还带着一点干枣的甜味和大蒜味?”
徐让顿感疑惑。
作祟的鬼物往往都是孤魂野鬼,尸骨埋在阴湿地方,沾染这种泥土很合理。
就算这鬼吃过祭品,不管是自己坟前的还是别人坟前的,干枣还勉强说得过去,这大蒜就太不合理了。
大蒜性温热,味辛,去寒湿,辟邪恶。
哪有人用大蒜当祭品的?
他正思索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道友是从铜马寨来的吧,还请快快进来,这老人家昨夜被那怪物吓到了,阴气袭身,我要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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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昏暗狭小,一个干瘦的老人躺在床上。
眼睛泛白,牙齿打颤,皮肤冷得发白,浑身直哆嗦。
徐让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一冷,像是摸到了一块冰,再扒开他的下眼睑,眼底有黑气弥漫。
这的确是阴气袭身的症状。
人有阳气,鬼有阴气。
人鬼相遇,便是阴阳之气对冲。
人的阳气更壮,便如火焰一般能直接将鬼的阴气烧散。
鬼的阴气更重,便如冰水一样能将人的阳气冻结。
老人和孩子体弱,遇到鬼物一类,最容易被阴气袭身,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这个老人昨晚在院子里见到了那个红毛鬼,受了惊吓,被阴气冲散了阳气,才有浑身冰冷阴寒的症状。
徐让将左手伸进被子里,去摸老人的心跳。
他检查的时候,旁边还站着两个人看着他。
一个是贾家村村长,他已经看了徐让带过来的条子,进来是应徐让的要求做个见证,证明他在好好办事。
另一个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穿着水田衣,菱形格子颜色缤纷多彩,有无数花卉图案,和她的脸一样好看。
这少女叫醉茶,是个专门写志怪小说的小说家。
她最近在龙昌县游历,今早在邻村听到了贾家村的事,才赶过来看看的。
这些是她告诉徐让的,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过徐让知道这少女不是坏人。
他没来之前,她一直在屋里给老人灌注法气,维持其阳气不衰。
若没有她帮忙,这老人家能撑到他过来,却至少要折三四年的阳寿。
醉茶看徐让检查的仔细,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说了是撞鬼,阴气袭身,你怎么不信我呢?”
徐让笑了笑,没有解释,也没有怪她。
他知道醉茶没说错,之所以检查,是想从阴气袭身的程度,来看看这鬼物大概的实力。
还想看看这老人身上除了阴气,还有没有别的异样和不妥。
“我相信你,不过我还是得验看验看,只有看清楚情况,我才好动手帮他。”
醉茶知道徐让是个傩师,还是铜马寨杜兴武的师弟。
她之前来的时候,贾村长已经告诉她了。
作为一个走四方的小说家,她对傩师非常好奇。
以前她在天下楼学习的时候,看过关于傩师的秘档,知道这一门的传承深不可测。
顿时眼睛发亮,有些激动地问道:“你怎么帮?”
同时从腰间如意袋中拿出了笔和采风集,准备将徐让祛除阴气的过程记录下来。
徐让的左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缩回衣袖中,笑着道:“我已经帮过了。”
此时此刻,床上的老人睡容安详,再没有颤抖的迹象,身上也没了那种阴寒的气息。
醉茶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圆了,手握纸笔心茫然。
“啊?你,你这也太快了,这让人家怎么写嘛?”
“想怎么写怎么写,志怪故事都很怪,你写得越怪越离奇,看的人越多。”徐让笑着道。
醉茶一时语塞,徐让说的很对,她无法反驳,总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徐让没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贾村长,“这位老人家身上的阴气已经除了,我给他渡了生气,让他先睡着恢复元气,黄昏就会醒来。”
贾村长虽不是修行人,却也能看出床上老人的脸色好多了,很是激动,忙赞道:“道长不愧是杜爷的师弟,这手段就是高明,三言两语的功夫就将人拉回来了。”
刚才老人的脸色,很像他当年老婆子去的时候,明显是命悬一线,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
“我这算不得什么,醉茶姑娘才叫人敬佩,若没有她之前灌注阳气,他起码得少三四年的寿命。”
徐让没有乱说,醉茶为了这老人能多活几年,损耗自身元气帮他渡气,这的确值得敬佩。
醉茶听了这话也有些吃惊,因为她听出徐让说的是真话,不觉有些害羞,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了两片红霞。
贾村长听了这话,才知道醉茶之前做的事那么重要,看向醉茶的眼神满是感激,忙作揖行大礼。
“醉茶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小老儿给你作揖,替我这老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使不得,使不得,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醉茶连忙搀扶村长。
“使得,使得,对姑娘而言是举手之劳,对他可是救命大恩啊。”贾村长坚持要拜。
徐让看他们两个在那里拉扯,笑了笑,直接出门去了。
外面贾老七一家三口正在等待着,贾老七满脸憔悴,他的妻子女儿满面泪痕未干。
他们一看到徐让出来,立刻凑了上来。
贾老七说道:“道长,我爹怎么样了?”
徐让笑着道:“已经没事了,天黑时就会醒来,你们进去看看,莫吵醒他,让他多睡会儿,往后让他多修养修养就行了。”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贾老七听到父亲没事,立刻露了笑脸。
他连连作揖,又觉得不够,还要带着妻女给徐让磕头。
徐让连忙搀住,说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该做的,不必多礼,进去看看你爹吧。”
贾老七心系老父,听到徐让这话,连连称谢,然后带着妻女进了屋子。
“这红毛鬼阴气一般,只有炼形小成的修为,我去宰了它,然后往李家坳去,那边闹食尸鬼,可不能耽搁,不然要死人的。”
徐让看着左手,方才他用手一摸那老人胸口,就将其身上的阴气摄走了。
食鬼咒印都没有显化,阴气实在是淡。
“谢谢醉茶姑娘,我们一家给你磕头了。”
“使不得,使不得。”
徐让听着屋内有些混乱的声音,莞尔一笑,直接出了院子,到了外墙那泥手印的位置。
他手在如意袋一摸,手中多出一条犬齿项链。
这项链用十年老犬的牙齿制成,雪白的牙齿上篆刻符纹秘书,是一件特别的法器。
此物是傩师独有,需要向一位名为盘瓠的傩神借法才能制作。
一旦注入法气,便可以唤出一条白犬,帮忙探路追踪。
徐让是傩师,五官灵觉敏锐,要去找那红毛鬼,他自己也能追踪。
但是在山野密林中穿行,必须要保持警惕,还要分心注意其他危险。
这样会拖慢追踪的速度,所以他才将这法器拿了出来。
法气注入项链,犬齿放光,发出一声犬吠,接着一道白光飞出,落在地上,变成一条高大神骏的白犬。
它一出现就围着徐让转圈,不住摇动尾巴,发出亲昵的呜咽。
“去闻闻,然后找出它的位置。”徐让俯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
白犬闻言人立而起,前爪趴在土墙上,鼻子去嗅那泥手印,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然后它轻声叫了两声,瞅准一个方向,化作一道白光跑走了。
徐让正要追着他去,忽见醉茶从院子里出来了。
她看到徐让手里的项链,问道:“你要去寻那红毛鬼?”
“不错,此事早做早好,若是等到天黑,它又要出来害人了。”徐让道。
“我和你一起去,正好将此事写进我的书里,也许还可以帮帮你。”醉茶道。
徐让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水田衣上停了停,忽然点头,“跟得上你就来吧,我可不会等你。”
说完,他不等醉茶回答,脚尖一点,风一般掠了出去,朝那白犬追去。
“呵,醉茶姐还需要你等,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速度。”
醉茶心中冷笑,瞬间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