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山雾蒙蒙。
李家寨向东五百步,有一片平坦的树林,这里是李家寨埋藏死者的坟场。
林中有很多坟包,排列整齐,没有一点杂草。
这里早上刚祭拜过,坟包上有很多新落的纸钱,坟前插着香脚,摆着新鲜的瓜果贡品。
昨夜有怪物挖坟食尸,惊扰了寨中亡者,按照习俗是要祭拜一番的。
三人走到坟场边缘,停在一座新坟之前。
坟上的土是新的,纸钱落得很多,坟前有贡品,周围有香脚插了一圈。
花小妹看着墓碑,眼神带着悲戚和怜悯。
“三婆是七天前死的,她不会说话,苦了一辈子,想不到死了还要受这个罪。”
徐让叹息一声,刚下葬不久的尸体腐烂,就会引来食尸鬼这种东西。
他自腰间如意袋摸出三支香,指尖捻动,搓出一点煌火将香点燃。
花小妹和醉茶都惊诧地看着他。
“我们虽然非亲非故,但这买卖沾了她的因果,死者为大,上柱香是应该的。”
他说完,持香拜了拜,将香插在了地上。
三人静立坟前,忽有风起,传来一阵咔咔声。
徐让抬头一看,只见周围的树上挂着很多风铃。
上面挂的不是贝壳,也不是金铁,而是一块块拇指大小的骨头。
风铃随风而动,骨头相互碰撞,咔咔作响,上面的眼睛纹路在碰撞时闪闪发光。
醉茶看到风铃,好奇地问道:“这是巫门的骨风铃?”
花小妹点头,“不错。”
骨风铃用动物骨头制成,上面下了巫咒,可做耳目之用。
常悬挂在屋外路口,一旦感应到妖鬼野兽的气息便会给主人示警。
坟场里都是死人,最容易引来妖物吃尸体,或者孤魂野鬼借尸还魂。
很多村寨的坟场离得远的,都有专人日夜看护。
这里距离寨子近,虽无人守护,却都悬挂了骨风铃。
醉茶第一次见到骨风铃,眼神惊奇,想要看清它的样子,到时候画在采风集中。
花小妹感叹道:“可惜骨风铃能防野兽盗贼,却防不住食尸鬼。”
食尸鬼和罔象长得很像,算是近亲,喜食死尸,故此得名食尸鬼。
它们多住在深山古墓或者乱葬岗里,能吐瘴气,土遁,自爆,满身尸毒,很是难缠。
“昨夜来的食尸鬼里面有吐瘴气的?”
徐让是傩师,嗅觉敏锐,一进这树林就嗅到了一种很特别的气味。
这是瘴气的味道。
食尸鬼的瘴气能蒙蔽修行人的神念感知,也会蒙蔽骨风铃的感应。
花小妹恨恨地说道:“不错,来了两头,一头能吐瘴气,一头能遁土,骨风铃被瘴气蒙蔽了,还好母亲感应到不对劲赶来看了,不然三嫂要被吃完了。”
“什么修为?”徐让道。
“小的有炼形小成修为,大的有炼形大成修为,你觉得怎么样?”花小妹道。
徐让点头,“能应付。”
只要不是两头化气修为的,他都能应付,就算是化气修为,他借法了也可以应付。
不过请神借法是傩师的底牌,不到生死关头不能用,一旦用了,再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那就拜托道长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花小妹听他说的自信,也不怀疑,反而很高兴。
她是巫师,自然知道傩师的手段,而且徐让是巫山出来的人,又是杜兴武的师弟,一定不会差的。
“我还真有件事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血葫芦?”徐让道。
血葫芦颜色鲜红,内里的汁水鲜红腥臭,和腐尸气味很像,对食腐生灵的吸引力非常大。
“有,你要几个?”花小妹说道。
“三个就够了,有备无患,可能用得着。”徐让道。
“好,你稍等,我去去就来。”花小妹转身离去。
“你想用血葫芦做陷阱?”醉茶问道。
“先带着,看情况再说。”
徐让说着,从如意袋中拿出了白犬齿链,法气灌入犬齿之中,唤出一头白犬。
白犬懂他心意,不需他说话,便在坟边低头嗅了嗅,然后朝着东北方向叫了两声,化作一道白光冲了出去。
花小妹很快拿着一个布袋回来了,里面装着三个很小的血色葫芦。
徐让将之收入如意袋中,说道:“有劳花姑娘,我去了。”
“一路小心。”
花小妹目送徐让和醉茶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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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泊中,一头死鹿倒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仍残留着惊恐的神色。
它的腹部被破开,肠子肚子流了一地,胸腹处有利齿啃食过的痕迹。
徐让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一点鹿血,凑到鼻尖嗅了嗅。
经验丰富的仵作看一眼尸体,就能判断出死因和死亡时间,傩师一样可以。
“这头鹿死前吸入了瘴气,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食尸鬼活活开了腔子,死于今日卯时。”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带水的青草上擦掉手上的血迹。
醉茶面上蒙着薄纱,漏在外面的眼睛翻了翻,瓮声道:“这还用你说,尸臭味这么大,我也知道是食尸鬼干的。”
她话虽这么说,还是拿笔在采风集上记下了徐让刚才的言行。
同时她觉得很荣幸,对徐让也很感激。
天下楼采风官不计其数,有几个能跟着傩师一起追踪怪物?
徐让等她写完,催动犬齿项链,带着醉茶朝白犬那个方向追去。
两人都是修行人,体力远胜常人,又都会御风法诀,在山野穿行无阻。
很快奔出四十多里,来到一座小山上。
山腰处有座小木屋,门是开着的,屋内阴森昏暗,有浓烈的尸臭和血腥气飘散出来。
醉茶一闻到这个气味,脚步就顿住了。
但她看到徐让大步朝前,停也不停,又跟着走了上去。
在要进门的时候,她突然捂着嘴,转身跑出七八步,在一颗树下吐了起来。
鹿血的腥气她受得住,人血的腥气她实在受不了。
徐让面色如常,就像是什么都闻不到,直接进了屋子。
木屋逼仄且简陋,四壁木板间的缝隙很大,在这风雨天里又湿又冷。
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有些装水的瓶罐破碗,角落里铺着稻草已有些发霉。
这是樵夫或者采药人建的,平时累了就到这里休息或者过夜。
但是屋子里死的这个人却不是樵夫,也不是采药人,而是一个修士。
死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死状凄惨,肚子也被破开,肠子肚子被扯了出来,血流了一地。
天灵盖也被掀开了,里面空空如也,脑浆都被吃光了。
徐让蹲在地上,在地上那一团黏糊糊的内脏中看了两眼,发现死者的肝不见了。
食尸鬼喜食死尸,最爱肝脏和脑髓。
他又看向这人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根断掉的柳枝,枝条纤细,柳叶青翠。
即便主人已死,叶上依然有种淡淡的法光萦绕。
这不是凡柳,而是灵柳。
徐让看此人拿着柳条,穿着青衣,立刻想到之前在那小镇见过的五柳庄付清书,那人使的就是打神柳。
“此人也是五柳庄的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带着这个疑问,仔细看这死人手里的柳枝。
上面断口平整,绝不是食尸鬼扯断或者咬断的。
他手指在断口上摸了摸,感受到一股锐意和锋利。
他也是用剑的好手,知道这是剑气。
“这剑气精纯,出自灵剑,使剑之人也是惯于用剑的人,方能一剑斩断这灵柳。”
徐让想到了之前和付清书一起骑马离开的孟紫衣,巫梦说她的兵器就是一口飞剑。
“也可能不是她,是别人,不过这尸体属实蹊跷,修行人一身血肉富含灵气,食尸鬼怎么没吃完就走了?”
就在他疑惑之时,手中的犬齿项链颤动,耳边听到了一声犬吠。
白犬又有发现了。
徐让出了门,朝着还在树下呕吐的醉茶喊了一句。
“你在这里待着,小心一点,我去去就回。”
然后他驾着风直接朝着山下飘去。
山脚下,白犬正在一颗大树下叫着。
树下坐着一个女子,气息全无,身首分离。
鲜血从她的脖颈断口淌下,染红了她的紫衣,如此血已流干了。
她的头被她抱在怀里,苍白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女子应该是紫云观的人,怎么也死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