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可以说话的。
不过死人不会开口，所以死人的话不是用听的，而是用看的。
只要你见惯了厮杀和血腥，在江湖中厮混已久，练就一双老练的眼睛，你就能看懂死人的话。
徐让眼睛变成明亮的金珠，在这片草地上扫视。
泥土中，草叶间，一片淡红光芒闪动，其中点点红光如血珠。
他鼻尖微动，便能嗅到一片浓烈的血腥气。
沾了血的地方，就算下了雨，被水洗过，也会留下痕迹和气味。
“那紫衣女在此被一剑枭首，人头飞落的瞬间，血从脖颈中喷出，就像血雨一般落在这片草地上。”
徐让走江湖多年，也曾一剑削去别人的首级，见过鲜血喷洒的画面。
他一看现场的血迹，立刻得出了判断。
紫衣女是死在这草地上，后被抱到两丈外的树下，摆成坐着的姿势。
杀人者又将她的头捡起，放到了她的怀里。
那人抱她的时候，血滴了一路，她头上还沾了两片青草，额头还带着一点泥。
这些痕迹在傩眼之中清晰可见，都能证明他的推断。
不过他想不通，将死人摆成这个样子，是个人癖好，还是在传递传递某种讯息？
这样做无论是个人癖好，还是在传递信息，都说明这杀人者不是一般人。
徐让俯身捡起脚边青草间的一柄短剑。
紫色的剑鞘，紫色的剑穗，和那女人的衣服是相配的。
这是那个女人的剑。
仓啷一声。
剑锋出鞘，剑吟清亮，淡紫色的剑气迸发，将濛濛细雨都惊散了。
徐让手指在剑锋上一抹，感受着这剑的剑气。
人有人气，剑有剑气。
人的气息不同，剑的气息也不同。
一个合格的剑客，要能清晰地感知每一柄剑的剑气。
“好剑，这柄剑原是凡兵，如今已养出了灵性，虽不及我的赤霞，却也算是一柄不错的灵剑了。”
徐让将剑插回鞘中，这柄剑不是斩断五柳庄男子灵柳的剑。
今日所见的一男一女，都是被另一柄剑所杀。
他走到树下，将剑放在女子身前。
再看女子那张苍白的脸，心中不免感到惋惜。
这女人能将凡剑养出灵性，剑法不差，修行也不差，算是个不错的剑客。
可是她的剑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一剑枭首，难怪死时会是这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徐让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离树四丈远的地方，看着地上的柳枝。
这柳条就是那五柳庄男子的打神柳，断口是一致的。
地上还有血迹，是那五柳庄男子的血。
血中蕴含人之精气神三宝，每个人的血气味都不一样。
他是傩师，只要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今日辰时，此处有三个人，紫衣女子被一剑枭首，当场身死，五柳庄男子被斩断了柳条，身负重伤，逃上了山，死在了小屋里。”
徐让暗自梳理思路，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处被压过的草丛上。
这里之前有人坐过，草上残留着兰花的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很淡的血腥气。
徐让嗅到这气味，微微皱眉。
之前坐在这里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杀人无数的女人。
那一丝血腥气极淡，却不是她自己血，而是常年累月杀人沾染的死人血。
这血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无数死人的血混杂在一起形成的一种煞。
用行话说，这叫血煞入骨，只有以杀人为生的人才会生出这种血煞。
“看来是个女杀手。”
徐让已推测出了杀人者的身份，一个抹着兰花香露的女杀手。
杀手都是拿钱办事的，无钱不杀人。
这杀手跑到荒山野岭来杀那一男一女，显然不是偶遇，而是有人买了他们的命。
“他们做了什么？会有人雇杀手杀他们？”
徐让忽然想到了之前和巫梦聊过的那个狐妖。
五柳庄和紫云观的人出现在这里，肯定和那狐妖脱不了干系。
至于那杀手，只怕也和那狐妖的事有关。
他之前就隐隐有种感觉，那狐妖的事他还会撞上，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旺旺。”
白犬在不远处一个大树下叫唤着，尾巴甩的飞快，看起来很是兴奋。
徐让快步走了过去。
这树距离紫衣女人的尸体约莫十丈远，潮湿的地面上，躺着一头矮小狰狞的怪物。
形如三岁小儿，样子和罔象长得很像，赤目，长臂，红爪。
身上没有鳞片，皮肤是青红色的，没有水鬼那种光滑湿腻，反而带着褶皱，长了很多充血的脓包。
这是罔象的近亲，也叫作木罔象，或者沐肿。
它们会将活物弄死，先吃脑髓和肝脏，再将尸体埋起来，等腐烂发臭了再吃，所以得名食尸鬼。
两头食尸鬼都已经死了。
一头被一剑穿胸而过，剑气撕裂它胸腹内部的脏腑，当场死在树下。
另一头则死在了三丈外，身子被拦腰斩断，鲜红的内脏流了一地。
它们的血是红色的，带着腥臭，将地上枯叶都腐蚀成了黑色，一股恶臭在风中飞散。
徐让转身望着那紫衣女子的尸体，视线中间正好穿过了女杀手坐的地方。
从两头怪物身上的剑气，他就知道是那杀手做的。
应该是当时这里死了人，引来了那两头食尸鬼。
它们在山上吃了那男子的脑髓和肝脏，又想下来吃那紫衣女子。
当时女杀手还在，随手就将它们解决了。
徐让很是气愤，他现在是捡了便宜，白捡了两只食尸鬼。
但是那女人将两头都杀了，自己就断了线索，只能追到这里，找不到它们的老窝。
这样一来，他损失了好多灵石。
但凡留下一头，自己后续寻到老窝，每多杀一头食尸鬼，都可以多得三十块灵石。
“真是世事无常，本以为贾家村的容易，却遇到了怪枣，本以为这一单能多赚点，想不到线索半路被人断了。”
徐让摇了摇头。
傩师行走天下，做任务时什么稀奇古怪的情况都可能遇上，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从如意袋中摸出个贴着黄符的坛子，将黄符解开，收了两头食尸鬼的尸体，然后收回了如意袋中，准备带回去交差。
就在这时，在那小山腰上，忽然响起一声大喝，“邪魔外道，还我六哥命来。”
这一声是修行人喊出来的，饱含怒气，气势惊人，杀气也惊人。
徐让顿时一惊，暗道不好。
“五柳庄的人找来了？糟糕，醉茶还在山上。”
他收了白犬，催动御风法诀，朝山腰小屋飞去。
这世上的便宜，就没有好捡的。